儿是不是厌弃了他,离他而去了。他摔打着手边一切的东西,愤怒地质问眼前的陌生人。
他抓起镜子摔到地上,镜子被摔得七零八落,陌生女人紧张地去拾地上的碎片,竹山走过去,却愕然发现,地上碎片中映出了自己一张苍老的脸。
他惊惶地摸着自己的脸,干枯的皮肤和纵横的皱纹,他怎么会这么老了?
竹山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很陌生,他很不安,而且恐惧。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一张越来越褪色的白纸。
不,不行,只有一个人他怎样也不能忘记。他开始试图把脑子里那个人的模样画出来,但是他想不起来,连模糊的身影都记不清,他甚至连笔都拿不起来了。他记起自己曾画过,于是他翻箱倒柜地想把那副画像找出来。
家里被他翻得一团乱,但是没有找到。他揪着那个陌生人的领子问她是不是把画藏起来了。
但还好,他找到一个漆盒,里面放着他与妻子的结发,还有满满的小信。他安静下来,开始去拆那些信。
“吾夫竹山:
见字如面
写信之事本是我的主意,只是我不擅写信,思来想去难以落笔
今晨起床,见天色甚好,觉得甚是爱你
妻李微言”
但是其实只有第一封信老老实实地按书信的格式来写了。
『今日北城那个大小姐的眼神对你图谋不轨,我看了不喜欢。夫君是我一人的夫君,不准旁人惦记。』
『听说张北镇的糖糕很是闻名,当然并不是我想吃。是小乞丐跟我说他想尝尝的,并不是我想吃。听说连家铺子的最正宗,这也是小乞丐说的,不是我说的。』
『昨日回来晚了些,看见天上群星甚美,想着摘几颗下来给夫君,但又怕被同僚追打。于是想来想去只有我那颗星星能给你,可我那颗太远了,平时都看不着,实在可惜。』
他痴痴地翻着书信,又傻笑起来。
自那之后,他就时时把那漆盒抱在怀里,不让别人碰。但好在他抱着漆盒的时候很安静,那漆盒好像是他丢失的心一般,只要抱着漆盒他就变回了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竹先生。他会谦逊地跟那个照顾了他许久的陌生女人道歉,觉得之前是他过分了。
当然,这礼貌很是疏离。
不过有时候他会忘了他抱的是个漆盒,他会以为自己怀里抱了一只狐狸。
他抱着漆盒,日日等着他的妻子回来。
“我的妻子,是天上的神仙,听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或许是她有事耽搁了。你应该不知道,天上的事情总是很多的……”
那个陌生女子也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听他讲他的妻子是多好多可爱的女子,他是如何认识他妻子的。
“别人都不知道,我的言儿还是狐仙呢,她的狐狸耳朵很是可爱,捏起来也很软和。但是若是别人也想捏,就会挨她的打。”
“我好想她啊,你知道吗?她的眼睛很好看的,亮晶晶的,别人都比不上。你若是见过她就一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样。”
“我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不过,不过我还记得言儿,这就很好。”
“她不会一直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的。她最后肯定会回来,就跟以前一样。可她回来,若是看见我这么老了,会不会觉得难看……”
竹山絮絮叨叨了好半天,才发现身边的人不知为何流泪。他有些手足无措,她是嫌自己太啰嗦了吗?
竹山不太明白。
但他还是一直等着妻子回来。
一直等。
等到秋叶枯黄,
再等到冬雪都落下。
他本就体寒,又执拗地偏要在外边等,谁劝都不听。
一不注意的功夫,他就跟着雪地上的小梅花脚印跑出了家门。等到众人慌忙找到他的时候,他卧在雪地里抱着一只几乎要冻僵的小狗,他雪白的头发落在雪上,就好像融为了一体似的。
那个一直照顾他的女子唯一一次发怒斥责了他。
他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却还执拗地要找他的“狐狸”,但是他病得起不来。也许是在半夜,他感到有个软乎乎毛茸茸的小东西钻进他的被子,小小的脑袋搭在他的胳膊上。
他觉得脑袋愈来愈沉,但等到早上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清明起来,烧也退了。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趴到地上,从床底抽出了一条盒子,里面沉睡着一卷画轴。
他兴冲冲地把画轴展开,这正是他找了许久的画像。是他的妻子,他流着泪抚摸着画中人的脸庞,脸上难得地显出笑意:“言儿……原来长这个样子呀……”
他正要把画轴小心地卷起来,却眼前一黑闷倒了过去。再醒来时,他躺在床上,四肢已经动弹不得了,连说话都费力气。
“言儿…她有没有回来……?”
床前的姑娘轻声答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