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来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土炕上,靠窗支着一个油漆斑驳的柜子,柜子上挂着一把生锈的虎头锁……这不是老家吗?
准确来说,是她那位于大山深处的娘家。
随军后她就很少回娘家了,最后一次是三十年前,紧赶慢赶到家,只看见要强了一辈子的奶奶秦桂花,毫无生气地躺在这张土炕上。
奶奶秦桂花本是外来户,民国年间从胶东省逃荒到石兰省,出来的时候大大小小二十几口,等到了五里屯这个偏僻小山村的时候,就只剩一个小闺女——秦桂花。
当时的小桂花饿得只剩一口气,恰巧遇到一户姓秦的好心人家收养。那年头就没几户能吃饱的人家,她却能吃得面红四白,秦家是真拿她当闺女养。
没几年还跟秦家独子处成青梅竹马,一个省得另娶,一个不用外嫁,秦家人说干脆结婚吧。
可惜好景不长,就在小两口生下大胖小子的第二年,男人和公婆相继病死。于是,十七岁的秦桂花带着儿子成了五里屯有名的俏寡妇,还是一张嘴骂遍全村无敌手那种。
在儿子儿媳相继病死之后,秦桂花一个“老寡妇”不仅硬气的拉扯大四个孙女,给她们找的人家还是村里头一份的殷实。
秦来娣记得,大姐秦爱兰嫁的是县里钢厂工人,二姐秦友娣的公爹在隔壁生产大队当队长,就是她自己,也“攀”上一门了不得的好亲事。
她嫁的男人名叫赵青松,结婚前就已经是连级干部,能带她随军吃供应粮那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先头离过一次婚,有一儿一女。
一开始她也是不乐意的,但就像奶奶说的,这样高大英俊的军官干部,多少领导闺女都稀罕呢,她一三代贫农没爹没娘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的农村丫头,能嫁给他也算祖坟冒青烟了,还瞎讲究个啥。
可事实是,后妈不好当。继子已经五岁,会记事了,心里只念着亲妈和亲外家的好,她照顾得好,那是应当的;照顾不好,那就是居心叵测……后来连两岁的继女也觉着还是亲妈好,不仅不打不骂,和颜悦色,还能时不时给做件新衣裳买半斤奶糖。
世人常说,不是自己生的不可能跟她一条心,秦来娣也想自己生个一儿半女的养着,可一开始赵青松说海洋海燕还小,不能让他们觉得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等两年他们接受了再说。
等两年,海洋海燕上小学,懂事了,赵青松又说他工作忙,半年回不了一次家,等他往上提一提再说。
这一等,又是好多年,俩人努力也努力,但始终一无所获……这一拖,就拖到赵青松退休,继子继女大学毕业,她都老太太了,还想啥呢!
倒不如好好扶持继子继女,帮衬着结婚,再带带孙子孙女,大多数女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么过的吗?
可讽刺的是,刚把孙子孙女带大,老伴儿赵青松就中风了,她一把屎一把尿的照顾五年,人最终还是走了。亲爹一死,继子立马翻脸,将他们亲妈接回家养着,把她这后娘扫地出门。
更讽刺的是,这样的“好姻缘”居然还是他们老秦家上赶着“讹”来的。
因为奶奶的泼辣和自己这一脉相承的“小辣椒”性格,十里八村凡是有未婚男青年的家庭,都不敢来说亲,哪怕她长得再漂亮,也没几个“不怕死的”敢来摘刺手玫瑰。老家这边的农村姑娘一般都是十六七岁就开始说亲,她十八岁还无人问津,已经是大龄女青年了,村里人没少笑话她嫁不出去。
转机出现在十八岁那年夏天,在坝塘边上洗衣服的她,一失足掉进坝塘里,幸好被从旁边路过的解放军同志所救。
这一救不要紧,奶奶听人说救她的是村头老赵家最出息的,在部队当干部的三儿子……她当机立断就闹到老赵家,说自己孙女的名声被他毁了,死活得有个交代,他要是不娶,自己豁出老命也要闹到他单位去巴拉巴拉。
赵家为了儿子前程,只能忍痛答应。正好赵青松离婚两年,这次回来探亲也是为了续弦。
奶奶为了保住来之不易的“战果”,当天下午就追着她和赵青松上公社扯结婚证,第二天就把她赶着去随军,动作之快令全村人咋舌。
是的,所有人都以为,靠着这一讹,她秦来娣终于野鸡变凤凰走上人生巅峰,可内地里过的什么日子,却只有她知道。继子继女就不说了,单赵家对她的态度就够她喝一壶的,赵老太一直将“泼妇”“扫把星”挂嘴边,说她秦家一连病死那么多人,都是被她奶克的,动不动说她儿子升不上去是她克的,更别说平时各种刁难那是家常便饭。
妯娌们也等着看笑话,想看看她这山鸡怎么被打回原形。
而赵青松呢?
想到这儿,秦来娣冷笑两声,擦了擦眼角的湿润……等等,不对劲!
她看着自己眼前这两条细细的白腻腻的手臂,居然有种独属于少女的紧致与光滑,细腻得仿佛看不见一丝毛孔,而不是长年累月干家务磨出来的老茧。
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