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疾医满脸惶恐地匆匆赶来,为寻昇重新布了针,煮了药汤。
黎枝燃见状,便先准备告辞回去了。
寻昇温雅地笑了笑:“好生休息、”
待屏退众人之后,青枫立即俯跪,忐忑不安道:“阁主恕罪。”
这疾医是他寻来,专门随他们天在水的车队往返于流商之间的。这一路一直无所事事,结果今夜主子发疾,偏偏在要紧时闹了腹泻找不到人,还让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上手布针。
阁主最不喜做事不力的人。
“自己回去领罚。”
寻昇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病色,却不失半分仪态。
青枫心中松了一口气,几乎要将头磕到地上:“多谢公子。”
“她可曾摘下我的面具?”
“不敢,属下拦住了。”
寻昇的视线随着那道消失在羊裘帷幕之后的纤弱背影,按在墨玉扳指上力度之大,几乎要将其捏碎。
流商黎氏,竟然还活着。
不仅如此,还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的车队之中,救他一命。
这算什么?天意弄人?
他嘲弄地笑了笑,身子却忍不住轻咳了几声:“那个鹿央侍卫呢?”
青枫:“那日在逆旅时,他称有要务在身,已寻了匹马先走了,称会在麒麟关来接胞妹。”
胞妹。
现在看来,不过是托词而已。
若是没有那个鹿央侍卫,一切都还可以顾犬补牢。
但那人手里拿着天子亲笔的鹿牌......
寻昇神色不明。
“好好看着她。”
·
“女公子,炉碳换好了。”
黎枝燃掀起帘子,接过温暖的手炉:“多谢。”
檀木香重新萦绕在指间,让人不由得想起味道的主人。
“公子身体可好些了?”
“幸得女公子出手相助,已无大碍了。”
自那夜布针之后,黎枝燃便没再见过寻昇的身影,就连青枫也未曾看见。
倒是侍女常常来为手炉添新碳,不曾疏漏过。
这天在水的东家公子,是信了她说的,还是不信?
那人一袭绿衣,总是一副温和的模样,却叫人摸不透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崔氏脸上覆面纱,是因为脸上有疤,寻昇又是因何要以半首面具示人呢?
直觉告诉她,这天在水的掌舵人,远没有看上去这么平易近人。
他其实并未信她所言,只是处于某种她还未发觉的原因,暂时按下不表。
无论如何,只要行到鹿央,届时她用黎氏亦或是百里氏的身份,都可以转圜过来。
车轱辘嘎吱嘎吱碾过覆着冰霜的枯枝碎叶,黎枝燃问道:“现在行至何处了?”
马车外传来侍女的回应:“回女公子的话,前面便到鹿央的麒麟关了。”
麒麟关......
黎枝燃心神晃动。
近了。
十年。
她生怕自己看见朝光,又生怕自己看不见朝光。
真的......
太久了。
她离开朝光那一日,残阳嗜血。
“......向前跑,不要回头!”
背后传来一股巨力,将她猛地重重推出了圣鹿台宫殿之外。
她听见刀戈“砰”地一声嵌进鎏金战甲,卷刃迸发出火星,尖锐刺耳的声音狠狠地从心脏中揪过。
鹿胄被打落,青年发丝散乱,浑身是血,眉眼狠厉地握剑抵在身前,拼尽全力格挡寸寸逼近的砍刀,被两个叛军连连撞退,直至抵上身后的承天柱。
膝上一枚冷箭破骨横贯,青年双手青筋爆突,穿着箭的腿骤然发力,将身前的两个叛军从高楼上甩了下去。
大哥跟在父王母后身边,与叛军激战未休,二哥为护古籍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就连昔日总爱与她插科打诨没个正形儿的三哥,今日也穿上了同父兄一样的王室战甲,嘴里咬着一口黑透了的血水,闷哼着挥剑自己膝上的毒箭拔了出来。
杀之不尽的叛军又从角落里涌出来,争先恐后地扑向圣鹿台的宫殿大门。
青年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目光温柔,缱绻不舍地笑望着他们从小宠爱的小公主。他还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只再看了最后一眼,便毅然决然地堵上了圣鹿台的殿门。
“哥哥——!”
圣鹿台的宫殿大门轰然合上,霎时立有新血喷溅其上。
钟声荡彻天际,震得她肺腑肝颤。
她披着破碎的奢金鹿袍,仓皇间自高台上转身,自上而下,模糊不清的泪眼俯看整片苍洲大地——
横尸遍野,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