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真切,但是她能嗅见轿中的雪松香气,冷冽又幽微。
“姑娘想去往何处?”车中传来他闲疏的声音,在风中如山涧水流声。
她无奈叹了句,声音颤抖而沙哑:“我无以为家,无处可去。”
车中之人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带有一种宿命感:“若你愿意,便随我一同启程吧。”
她不知他要去往何处,后来才知,彼时他已坠落凡尘,被褫夺封号贬为庶民。
褚西沉在流亡蜀漠时偶得齐安公子的信物,便取代了齐安公子的身份,去往南元,蛰伏宋京。
初见褚西沉时,阿巳只觉古画中的玉面神祇,大概就是他的模样。
玉楼为肩,银海为目,从他渺渺漠然双眸中,她得以窥见星汉穹苍。
她当时以为他满怀慈悲,仁爱垂怜,是个慈惠公子。
但是她后来才知道,他生性多疑杀伐果决,人人都逃不开他的算计。
而他唯独算漏了她。
“以后你就叫阿巳吧,我死去的狗也叫阿巳。”
从此她就叫阿巳,一开始与狗同名让她万分不愿。
后来才知,他从未养过狗,他的母妃昔日赠他摩罗佛国求来的平安扣,那平安扣的形状,正是对应了中原汉字——巳。
而阿巳这个名字,承载着他内心最隐秘深邃的情感。
从此她便叫阿巳,没有亲人,没有姓氏,只单薄地叫阿巳而已。
阿巳与褚西沉相伴八载,哪怕他予她如此深刻的名字,也化不开她心里的积雪。
他们的相遇、相知、相识,从一开始就是她蓄谋已久。
要在他身边隐藏八年,不动任何恻隐之心,还能在他即将登上权力巅峰时给他致命的一击,那是要有多冷的心才能做到啊。
*
她心无波澜地听着南元人的哭声,看着眼前的亡国悲剧,血流成河,在她眼中如同瑰丽地狱。
脚下被架上层层干柴,眼下天气严寒,便在上面泼洒了烈酒助燃。
火把将干柴引燃,那烧灼感被身体上更大的疼痛所掩盖,只见大火熊熊蔓延,烈火如同地狱跳上来的凶兽,正欲一步步跃跳上前将她啃噬干净。
她意识模糊之际仿佛听到了远方响起达达的马蹄声,那声音,沉稳、有力,似曾相识……
她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循声看去,见那袅袅寒雾外,他身穿被血染红的戎装,手中攥着皮革短鞭策马奔驰而来,腰间别着入鞘的青莲剑,身后的战袍在风中猎猎飘荡,如一团黑色流云。
往昔少年纵马清且婉,他于马上朗然一笑,对她说:“阿巳,若我能成为上位者,你将不再听命于任何人。”
脑海中回荡着他的话,她才后知后觉知道,原来他才是那唯一能予她自由的人。
是啊,若他成为两国之主,自有底气给她选择的权利。
也许,她真的站错了阵营,将昔日救赎她之人,当成了敌人……
火焰烧了上来,挡住她的视线,令她眼前只剩火光跳跃,那烈火仿佛吞噬了她的感官,令她误以为周遭安静得只剩下这熟悉的马蹄声。
她被绑得太高,最后让她咽气的并非烈火,而是身后的木杆“咔嚓”一声断裂,她连人带杆自高处一并坠落。
风声冲入她耳膜,急促叫嚣着,冥冥中,她仿佛听到了一声呼喊,但已听不真切了……
“阿巳!”那是一声绝望入骨响彻天地的嘶喊。
她躺在广场上一动不动,双眼半睁看着天空,眼角多了一滴未流下的泪,双眼却早已没了生机,寒鸦在白茫茫的天际掠过,在死寂的天地间发出两声不经意的悲鸣。
生来孤独,死也孤独。
多情愿,韶华入梦,来生不再困于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