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第一次被皇帝召见,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刘列压下心里的隐火,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外人无法窥探的地方,悄悄蜷了下脚趾。
人在大病中,手劲却挺大。
如此腹诽着,刘列给上位的皇帝行礼,弯腰捡起砸在脚边的奏折,仔仔细细从头看了一遍。
“地域歧视?”
刘列的目光定在第二页首列,低声念出这几个字,稍微顿了一瞬,继续往后看。
与此同时,皇帝严肃的话音响在他头顶。
“原本近来朕一直在病中,只知礼部公布了今年春闱的榜,却不知具体情况怎样,若非高大学士上本请奏,朕也想不到……榜上居然没有一个中卷士子!”
质问结束,轮到刘列解释。
可真相已经摆在眼前,春闱榜早已张贴,刘列心里知道,现在并非开脱罪名的时机,当务之急是尽快先劝皇帝冷静。
“回圣上,和您一样,臣也是今天才知晓。上回卓耶去督考院,臣那时就承诺过,辞去春闱主考官,且不会再干涉阅卷、放榜。至于最后为何会出现中卷士子全军覆没的状况,臣还不了解,稍后便去礼部过问,让礼部作出解释。”
话音落下,宫殿内寂静无声。
只有风阵阵拂过帷幔,发出细碎的声响,却更衬出当下的窒息。
皇帝从上哼了一声,接着便是长长叹息,透出满满的失望。
刘列在下方站立,绝不敢有半点不敬之意,完全顺着皇帝的心意,保持该有的沉默和顺从。因他知道,坐于他面前的皇帝在二十多年前推翻前朝,建立了新的统治秩序,骨子里杀气逼人,只是目前困于病态,才让外人误会了这只鹰隼的凶残和暴戾。
“上榜名单与你无关……礼部在张贴之前也没与你打过招呼……”
皇帝不急不缓地说着,沉笑一声。
“那倒是朕多虑了。不过,礼部出现如此大的失误,你身为内阁次辅,应该也难脱失察之责吧。罢了,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可,至于春闱榜的‘地域歧视’问题,你就先不要插手管,朕会另外委派专门的调查组彻查此事。”
刘列听到这里,点头称是。
又问:“不知圣上想如何查办此事?”
皇帝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又轻咳了两声,沉沉开口:“礼部那边最好别掺和进来,朕想从翰林院挑选合适的侍读、侍讲学士,一共九人,再加上春闱榜前三甲,这批人需要重阅落第的北卷、中卷,如发现缺漏,及时增录。”
说完,他仰头冲门外喊了一声“保成”。
很快,司礼监秉笔太监保成进门,疾步到皇帝跟前行礼,应下了这桩差事。
殿外,暮色四合。
保成走在刘列身边,彼此都没说话。
等出了宫门,两人的马车分列两边,刘列望着保成的背影,出声叫住他。
“卓耶那小子怎么回事?他不是在太子身边么?”
这问题,在刘列心里憋了好几天,刘列此刻才有机会当面对保成发问。
却没想过保成一改往日的轻慢,一边叹气一边说:“圣上的心思,哪是你我能琢磨得透?再说,你难道就没想过,今日参了你一本的高见鹤,和太子真没关系?”
听此,刘列不觉后退半步,口气惊讶,“你是说,太子有意保关秋屿?这怎么可能……”
保成轻哼了声,负起手。
“刘尚书身居高位,也是许久不察民情了吧?近年来,朝中‘倒刘’呼声越来越高,若非有人幕后推波助澜,情形怎会如此紧迫?先是王营、于毅、郭一辉、洪钧,再到高见鹤,太子容杜!这条线已经上下联通啦!我的首辅大人。”
话尽于此,彼此之间气氛更加无言。
皇宫附近始终不是说话的地方,保成见刘列没再出声,便一拱手,往马车而去。
留下刘列一人,独立风中,黯然静默。
今晚圣上发布的口谕,一共传达翰林院、礼部和春闱前三甲这三方。
而由圣上钦点的春闱榜调查组,也在当晚紧急成立,明明与此事关系最紧的礼部,却被排除在外,其背后的原因,惹人遐想。
次日,礼部尚书主动上门,找到翰林院学士蒋寅,毫无意外吃了个闭门羹。
一问才知,蒋寅带着其余十一人连夜搬去秘密之地,具体位置在哪,没人敢随便告诉礼部。
直到半月后,蒋寅才重新出现在人前,却是进宫向皇帝上报此次调查的结果。
御前,气氛整肃。
蒋寅踏入御书房,一眼就看见坐在侧面的内阁次辅刘列。
匆匆撇开眼神,蒋寅长身直跪,给皇帝行跪拜礼,接着便双手奉上调查奏报。
太监保成上来取走,蒋寅手心一轻,立刻伏地,高声道:“启奏圣上,微臣率领十二人调查组,历时半月,重新复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