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慧黠一笑,故作不懂,拉高一点声音问孟夫人,“娘娘,什么是嗣子?近支兄弟过继来的子嗣,也可以叫嗣子吗?”
孟夫人瞪她一眼,暗地里叹了口气,却还是很配合地随她一起拉高声音,却故作严厉地压着些,道,“自然算。你此时问这个做什么!”
虔意眼梢带笑,笑得如出一辙,人畜无害又天真无邪地望向伏大娘子,“不懂,所以问一问嘛。”
裴用此时不便说话,低头喝茶。他本就坐得离那一盏落地花梨灯近,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他分明的侧脸,晓畅的轮廓线条,没有丝毫可以指摘的地方。
伏大娘子是个聪明人,心里隐约泛起一些不妙,跟吃了苍蝇似的不再说话了。堂屋里又陷入尴尬的沉默里,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目光流转之间,虔意朝吕氏和王崇峻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吕氏便会意,出声道,“实打实的嗣子虽没有,亲家娘子又挑剔熙琳做不得丧主。那只好选个类嗣子出来,诚如大娘子所言,总不该让去了的人身后寂寞,上不得天……”
她顿了顿,迟疑着道,“如若亲家老太太不弃,我家小郎也可,我们家是没有这个避忌的,这个主我也做得。”
伏大娘子着了急,蹙眉道,“丧主丧主,本家的人没轮完哪里轮得到八竿子远的你们家?”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就朝郡公夫人道,“大嫂嫂,耽搁一日了,明日一早还要大敛呢!就算咱们能这么耗,大哥哥也不能等啊!依我看,也别想了。现成的亲弟弟就在这里,还去麻烦什么外人!”
王崇峻比了比手,道,“大娘子,话不是这样说。今日能在此议事的,都是姨丈生前当自家人看待的。郗家大孃孃是,大娘子一家也是。姨丈虽然过身,家与情却散不得。今日在这里,并非是一定要争个什么丧主,大娘子非要分个内外,却是伤人的心,也断送了一番殷勤。”
伏大娘子破罐子破摔,指着他便骂,“别人家生的小种子,也敢来教我怎样说话!”
薛熙琳下意识侧身拦下,又急又愤,眉宇间添着狠厉,声音也高了好几度,端的是分毫不让,“叔孃孃,你非要伤了和气吗!”
宣国公这才将盏子往几案上一搁,“磕托”一声,不疾不徐,极为优雅。他微微笑着,对薛汝澄道,“既然大娘子如此坚定,那再好不过。就让令郎做个代丧主,薛娘子做丧主。薛娘子不便出面的时候,令郎代为出面。自然,虽仍以薛娘子为主为正,一应该尽礼法得跟丧主等而视之,才能突显出亲兄弟间的恩深义重。薛水丞能有这样大胸襟,大气魄,真是令裴某,感佩不已。”
自己家的儿子来做伯父的丧主,哭伯父跟死了亲爹一般哭,真是恩深义重啊!
要不是碍于气氛不对,虔意简直都想鼓掌扔银子了。他真会唱戏,静观其变,循循善诱,诱得对手偷鸡不成反倒赔进去一个儿子,当然她的配合也特别棒。她朝那位宣国公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他却微微垂目,仿佛在说谦虚谦虚。
这样一个人啊!她不免感叹。上天钟灵毓秀,作养出个如此周全的男子,唯一不足的就是心忒花了些,一想到这样一个清隽郎君居然是万花丛中一点青,她刚刚升起的崇敬之情就霎时扫兴地烟消云散了。
果然,陈且且说的是对的。郎君不自爱,就像烂叶菜。
好气,再瞪他一眼。
所以小女子的心思真的不要猜。三多本是侍立在裴用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这场好戏。谁料那郗娘子一个眼神杀过来,充满着疑惑、嫌弃、鄙夷、不屑,看的人背脊发凉,五味杂陈。
本朝女子以温淑贤良为上,就连怀远城的军妓,一个个都有柳条似娇娆的身躯,说话含吐,氤氲异香。后来回到京中,天子脚下气象果然不同。谁料圣人替自家公爷引荐的小娘子,起先还端庄秀丽,到后面一个比一个粗鲁。三多有时候也寻思,原以为本朝立国已有几代,不想如今东京城里的小娘子,还存着先朝那股彪悍豪阔之气。
尤其这位郗娘子,每次见面,眼神都带着深浓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