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崔少琮一直担忧她看不清自己的心。
崔疏禾从小在定州长大,虽说大伯二伯家待她极好,可毕竟寄居,心里仍是渴望最亲之人的陪伴。
从定州回云安,城中各户女娘、郎君依着家世自成一个圈,她初到时并不与他们深交,不安之时便只能时常找沈霂。
崔疏禾和沈霂的相处,与其说是相依相偎的亲昵摩挲,不如说是两个要强性子之人的互相降服。
你有上好的弓箭,我便一定要寻把比你好的;
你身边环绕着莺莺燕燕,我便转身约起了郎君喝酒聊天;
你不许我做甚,我便特地加倍而为之;
……
他们把自己“斗”到了定亲这一步。
心悦吗?
“心悦。”十五岁的崔疏禾虽内心懵懂,但想起未来还可以想更多法子惹沈霂生气,她又觉得有趣极了。
待她走后,崔少琮望着平静的湖面,思绪繁杂,“将错就错,真的能走向正局吗?”
*
十五岁的崔疏禾没听见的这句话,此时清晰地传入她自己的耳畔。
为何说是将错就错?
崔疏禾似乎踏在迷雾中,眼前一画一卷皆是过往。
这样的场景,似梦似忆。
她很困惑,九月期还未过,怎么她也走上往生路了吗?
眼前的飘云蒙雾中,崔疏禾又仿佛置身在了越发熟悉的画面中。
马匹的嘶吼声,快要被颠散架的马车,从崖边一直摔落了下去,有两个身影从车帘内齐齐摔了出来。
“岁岁,别松手!”
“熙敬哥哥!我害怕!”
穿着荼白色的锦袍的少年郎君和一身天水碧绸裙衫的小女娘皆是灰头土脸。
小女娘头上扎着的双髻此时微微低垂,心下恐慌不禁抱紧了眼前小郎君的腰,哭得一抽一抽的。
“熙敬哥哥”四个字从十一岁的小疏禾口中说出的时候,崔疏禾整个人身形一晃,瞳孔猛缩。
内心最深处被千千万万张记忆的碎片撕开了一个口子,飘飘洒洒与她撞个满怀……
十一岁那年……她在定州,摔下了崖,被沈家的马车所救。
此后整整昏睡了两个月,涪陵大师特地下山为她治疗,最后才醒了过来。
至于摔崖前十一年的记忆,皆是丧失了。
沈家便是在那时经常来访,沈霂面冷心也冷,只会被沈隋一脸不情愿地押过来赔罪。
说是沈霂贪玩,带崔家小娘子去山间玩闹,失了分寸才致使她受伤严重。
可她记忆里完全没有沈霂这号人物,他竟是与她相识的吗?
同样十几岁的小子商还不是后来那被教得一板一眼的沈二郎,他面对崔疏禾时眼里总是不经意闪过挣扎、反抗……
挣扎什么?她不懂,她便只当他内疚。
毕竟令她躺了两个月,确实有罪。
可是,为何她总觉得,她似乎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或者是,很重要的人?
后来两年间,崔疏禾在云安又认识了与旁人都要不同的孟曼秋,也渐渐忘了她失忆的事。
孟曼秋最喜欢的事便是穿男装逛花楼、对人家清倌垂涎欲滴。
便是她一直怂恿崔疏禾跟她溜进去太学院瞧瞧,还大放厥词称为何太学院只授男不授女,称其荒谬。
崔疏禾总怀疑自己后来性子越来越肆意妄为,有孟曼秋一份功劳。
可孟曼秋嘴上这么说,心里头也是怂得很。
两人过了入学试,在检验体格时她被一片白花花的躯体吓得连夜爬狗洞跑了,留着崔疏禾一人在里头凌乱。
崔疏禾一介女娘,体能再好也无法比身强体壮的小郎们相比,于是因为体格瘦小一直备受嘲讽。
还是那次同陈祀渊打了赌注,才再次与沈霂相逢。
两人起初谁也没想搭理谁……
再后来,在沈家时常遣沈霂过来崔家时,正逢她的记忆慢慢恢复,她记起了大多数在定州的回忆……
有一天,她奔至沈霂面前拦下他,惊喜地问道,“子商哥哥,我都想起来了!你也真是!居然也不说!喏,看,这是你送于我的禾穗吊坠,是我八岁时辰那日你送我的!对不对?”
沈霂那难得被震惊到晃动的眸子,在长久的静默中,张了张嘴,扬起了一个生硬的笑,“恩,阿禾最聪明了!居然都记起来了。”
……
聪明?不……
错了……都错了……
估摸沈霂心底该觉得她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了吧……
在定州陪了她六年的人不是他,在崖边同她一起摔下的人不是他,被她因昏迷了两年而忘却的人……也不是他……
熙敬……李熙敬……李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