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哥哥平时虽然话不多,但待她温和极了。
第一次见到他时,她正爬墙爬一半,半挂在隔壁院子墙头。
李煦便是那样清粼粼地立在皎洁月光下的桂花树旁,眸子平和又落寞,丝毫不像是个七岁小郎君。
“李哥哥,我进来咯?”崔疏禾觉得这屋子一点动静都没,不太对劲。
她便直奔向内室,刚踏足就看见李煦已倒在床前。
他的脸上有着不寻常的红色,唇瓣干涸得像久未受雨霖的枯田。
呀,这是发烧烧到昏厥了过去吗?
崔疏禾大惊失色,迈着小短腿急匆匆地赶来李煦身边,碰碰他的手,再摸摸他的脸颊。
怎么办怎么办,噢对,她的小包袱。
她又返回到门槛边,打开被她装得满满当当的小包,一瓶瓶药罐接连滚落了下来。
“李哥哥,快快吃药!吃完就好了!”
崔疏禾将整瓶药丸倒出来,两只小手捧得满满的,随着她每走近一步就洒出了几颗。
可是,崔疏禾尝试掰开他的嘴,李煦始终都没有醒来的痕迹。
难道,李哥哥,死了?……
崔疏禾越想越慌,空出一只手试图晃醒李煦。
六岁才多大,满脑子都想着醒不来便是死了。
她当即被吓得大哭,连忙照原路跑回墙壁的角落,喊来寻风。
“寻风!出事了!哥哥死了!快来人啊!”
这一下不止喊来寻风,还让整个崔府灯火通明。
崔少尤甚至没有空去问崔疏禾半夜爬狗洞的事,赶紧喊来家仆,撞开隔壁宅子的大门,又唤来了医士。
李煦被抱进了崔府客房,连夜救治,崔疏禾在房门外的廊中等着等着等到睡着了,才被黄嬷嬷抱回院子睡。
李煦与崔家的渊源也许便是从撞开这道门开始的。
崔家大伯父大伯母为人爽快,不拘小节,二伯父二伯母又斯文温柔,堂兄堂妹们开朗活泼。
崔疏禾在这群小女娘小郎君中虽然不是最大的,但却是最闹腾的。
她时常领着李煦爬上爬下,偶尔害他摔伤跌伤,便两眼汪汪地扯着李煦的衣袖,一副乖巧得不行的样子,“拜托!熙敬哥哥!别跟大伯父说是我弄伤你的!”
李煦总是轻轻地用袖子掩盖住这些伤,替她擦擦眼角的湿润,摸摸她的头说,“你看,我没事。岁岁别难过。”
对于顽劣的崔疏禾来说,难过这个词尚且未上心头,她只不过是惧怕大伯的责问。
可李煦好似总是如一缕清风那样,风过无痕,只留皎皎温谦。
既像崔皓、崔恒那样宠着她顺着她,又多了些言听计从。
仿佛她的心情,才是第一最要紧之事。
连崔家人都说,崔疏禾到底给李煦吃了什么迷魂药,居然使唤来使唤去,都不带犹豫的。
人家毕竟是世子,他们家是真得罪不起。
从永晋元年到永晋六年,少年少女渐渐蜕变成清秀儒雅之态,李煦越发的沉敛,只有崔疏禾仍旧风风火火,明媚似朝阳。
两人依旧上哪都互相掩护着偷偷外出,甚至因着李煦身份在那,崔家人对于崔疏禾的管教则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士族间默许的关系,很大程度上是存着联姻的想法。
可令他们都想不到的是,崔疏禾和李煦会在平平无奇的一次踏青中被欲袭击成国公府的刺客追杀到断崖,以致于双双坠落,身受重伤。
而崔疏禾,磕到了后脑勺,倒在山下,被路过的沈家马车所救。
至此,一切都朝着错轨的途中越走越远。
年少护着她陪着她的小郎君,被救回了赵州。
而她进了太学院,错认了沈霂,定了亲,被窃去了崔府秘信,满族受罪。
过往十几年历历在目的记忆碎片,或喜或泣,从四处飘落,一点点将那人、那事重新在心中汇聚……
十一岁那年,她与李煦从断崖摔下;十六岁崔家获罪之时,她在逃亡路上同样摔崖而下。
而今,她仅存了一缕魂魄,幻成人形,与被她忘却的、全然陌生的李煦再次摔下山。
崔疏禾这辈子大概与深谷山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生命在不停地坠落中失去与得到。
爱与恨不断被识清之时,她的生命也进入了倒计时。
天边的光亮逐渐消散,那似梦似忆的画面将她推回了原地。
崔疏禾记不得自己在四处坍塌的山间颓坐了多久,幽深的暗夜似无底洞。
原本是她紧紧地箍着李煦的手,现当下,手腕上细绳的小铃铛乖巧地窝在两人相握的掌心中。
崔疏禾缓缓将低垂的眸子落在李煦昏迷的脸庞上,轻颤着伸出手却又在半空顿住。
他的眉间哪怕是昏着,也微微紧蹙着,似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