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坠崖而亡的体面叫法,因着麓山悬崖之下常年云雾缭绕,飞身而下时看去确有羽化成仙之感,只不过神仙不是活人能做的罢了。安排他从这里坠崖,既干净又漂亮,只要他不再出现在念念姑娘面前,她便绝想不起来还曾有过这号人。
当两名护院架着他站在悬崖上时,孱弱的他早已无力反抗,心里生出苍凉的绝望,想到最后还是难逃一死,自己的女儿还认敌为友,忽而觉得或许就这般死去,也是一种解脱。
然而命运便是这般玩弄于他,每当他以为生活重见曙光之时,便会给他一记重锤;而当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时,又让他绝处逢生。他已不知该憎恨还是该感恩这样无情的摆布,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麻木苍凉。
这便是他在崖底醒来之后的感受,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却不想为这崖底的潭水所救,既然老天爷还是不收他,想必自有其道理,不妨顺应老天爷的意愿,暂且苟活下去。
“这便是我来到这里的缘由,”他从漫长的回忆中抽离出来,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前世今生的故事,笑了笑,又对着卫槊道,“或许这便是老天爷的安排,让我来到这里,却是为了救你一命,偿还卫济将军的恩情。”
卫槊闻言向他拜了一拜,道,“不论为何,总是您救了我的性命,大恩不言谢,大叔今后若是有何用得上我的地方,自当鼎力相助。”
他笑着摇摇头,“不,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也很庆幸自己救对了人,以后去那边见了卫将军,我也可以道一句,没有愧对他的嘱托。”
“大叔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这里,可曾想过出去?”沚汀不由问道。他于此处盖起这几间茅屋显然非一日之功,茅屋里的陈设虽然简陋,应付日常生活却也足够,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似是已在此处生活了不短的时间,她不明白,既然已经知道玉娘的下落,即使她失去了记忆,也该找到她帮她恢复才是,怎的这位大叔竟像是定居于此了呢?如此偏安一隅,心里便真能放下那些过去的人和事吗?
想啊,怎么不想,日想月想,便是连做梦都在想,他不由得苦笑道,“若是能出去,我又怎会苟活于此?”外面的世界,还有一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儿,和一个他与之不共戴天的仇人,现下这般蛰居于此,非是他已超然出世,乃是别无他法。数年间他往周遭探路不知凡几,但方圆几百里皆是茫茫密林,为陡峭的群山环绕,往外走几刻钟就会迷失方向,有几次他差点命丧于野兽的利爪之下,只仗着手里持有火源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您可曾尝试过沿着河水的流向走?”沚汀问道,“这条河里的水,终归是要汇入大河的吧?”
“如何没有尝试过呢?”他无奈道,“只是这条河流出去不远,便是又一道断崖,虽不比麓山断崖那么高,寻常人等闲却也是下不去的。”
沚汀闻言与卫槊对视了一眼,二人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一丝惊讶,想不到这里的断崖竟也是分层的,原以为从麓山跌落已经是崖底,却不曾想这里尚且只是第一层悬崖,往下竟还有一层。
“不知这道断崖有多高?”卫槊出声问道。
“倒也不甚高,远比不得麓山那道,”他回忆着数次逡巡于那道断崖的记忆,“站在崖边可以直视崖底,估摸着也就十来丈的样子,只是陡峭异常,怪石突兀,想要攀爬下去,除非化身猿猴,非人力所能及也。”
沚汀闻言心生沮丧,不由得又向卫槊看去,却见他眼里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唇边隐隐漾出一抹笑意,非但不见沮丧,反而有一种生出希望的欣喜。
似是被他的信心感染,她也渐渐放松下来,不由问道,“四哥可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卫槊却不言语,只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放在桌上。
“攀城器!”大叔不由叫了出来,跟突厥人打了半辈子交道,他对他们惯用的武器和伎俩早已无比熟稔,原以为这东西只会出现在遥远的边塞,没成想竟能在京城见到,是以此刻,竟像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般,有一种分外遥远又熟悉的感觉,只觉恍如隔世。
“正是,”卫槊道,“此乃我坠崖前一刻从刺客手里所缴,原想寻根究底为何这东西会出现在京城,没想到现下倒先派上了用场。”
大叔激动地搓搓手,脸上现出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他曾数次见到突厥人使用这种工具攀援玉门关高高的城墙,虽然最后总被他们以居高临下的优势逼退,但突厥人在如此利器加持下攀登城墙时那轻松敏捷的身影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了攀城器做辅助,咱们或可一试!”他的语气中不由自主的灌入了一丝兴奋和希冀,却又被刻意的压制,曾经数次尝试之下的失败给他造成了太大的阴影,他已经不敢再对任何人或事寄予全副身心的企盼,因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事不宜迟,既然发现如此契机,三人即刻便开始着手准备。说是准备,也不过是带上一些干粮雨披之类,轻装上阵。好在是时值初夏,天气炎热,便是要在树林里过夜,也不必担心会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