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的要裂开,身体像被车碾过,脖颈因为长时间弯朝车窗的方向,酸痛难耐,一时间动弹不得,手无意识覆在额头上,莫名肿起来一块。
“醒了?”边月手肘搭在车窗上,右手握着方向盘,听见喻枫发出的动静,微微往他那边转头。
喻枫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撞傻了?怎么不说话?”语气里听不出来半分歉意,“真不是故意的,山里弯道多。”
山里?
喻枫头晕的更厉害了。
两个星期前他随便买了一张机票,在一家连名字都没看清的酒吧浑浑噩噩虚度光阴。昨晚与旁人起了冲突,醒来发现自己在车上。
下意识找手机,屏幕碎了一半,打不开,也许是坏了,也许是没电了。
“我昨晚打人了?”
“打了啊,打得那叫一个凶,要不你以为我们怎么在山里?”边月道,“我带着你亡命天涯呢。”
二月末,山里仍是萧条光景,荒废的农田连杂草也不见,黢黑的树干上拐着破烂的红色塑料袋,阳光穿透污潮的白云没有贡献一点温度,反而令人有一种无所适从的压抑感。
山路狭窄,似乎只要司机稍不专心就要粉身碎骨,偏生边月没有这个意识,在一个接一个的弯道里也毫不减速。
喻枫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能吐出来。
“后座有面包和水,你先垫垫。”
没动也没说话,边月偏头看他,脸色泛白,眉头紧皱,像在忍耐着什么,视线落在他紧紧捏住的手机上,顿时警觉起来。
“它自己掉,别赖我哈,我还好心帮你塞回兜里了。”
“不过你也真是的,手机随便就从兜里滑出来了,你那还是在酒吧,鱼龙混杂,也就是运气好,不然……”
她像是八百年没和人说过话,逮到一个点就叭叭叭说个不停,喻枫被晕车折磨得精神涣散,但也忍不住分出三分精力去打量她。
一头齐肩短发,皮肤算不上白,穿着件洗的泛白的牛仔外套,脸上拐着混不吝的笑,把吊儿郎当的气质发挥的淋漓尽致,脸却是熟悉的。喻枫怔怔地望着,有些恍惚,不敢确认这是他以前认识的人。
印象中那个人好像是长头发,一直扎高马尾。偶有一次中午打球回来,边月在玉兰树下洗头,大片大片的白色花瓣落在她身上,头发上,水里,纤细白皙的指尖轻轻搅动水面,喻枫听见一连串的水声。
边月在他身边很少说话,多是在做题或是背书,有时也会对着他笑,多半是在言语嘲讽过他以后。如果旁边有大人,那便是另一幅乖巧的模样,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哄得大人喜笑颜开。
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六年,他从来没有见过今天这样的边月。
盘旋向上的山路看不进尽头,一个接一个的弯道后是一成不变的景色,喻枫只想靠在车窗上再睡会儿,边月机关枪吐枪子儿似的,一刻也不消停,基本全是问句,势必要喻枫加入聊天。
最令喻枫想吐的,是她熟稔的语气。
酒吧人多,又因喝了酒难免控制不住自己脾气,昨晚朋友与旁人起了冲突。说是朋友,其实也不过认识两三天,因为每晚同在一家酒吧喝酒,一开始只是脸熟,后来因为某个契机聊上了几句,每晚见面会打声招呼。没听见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等喻枫发现的时候,他的“朋友”俨然已成为风暴中心。
没事可干的顾客不顾店员劝阻围成一圈,害怕被波及又伸长脖子看热闹,两个人在中间从父母到祖宗十八辈都骂了一遍,夹杂着“你信不信……”“等会儿别走……”“我叫人……”等威胁,但两人的手始终没在对方身上停留过。
喻枫心情本来就不好,来来回回就这几句话听得他烦躁异常,他迫切的想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争吵。
今天的乐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歌唱的难听极了,观众的注意力被吵架吸引,主唱不知道是因为没人听放开了还是想拉回观众注意力,唱得更卖力,粗糙的歌声像有一只手从喻枫耳朵穿进去,搅动他的脑浆。
桌上放着几个空酒瓶,酒吧里乱七八糟的灯光,骚动的人群,糟糕的音乐,不厌其烦重复的狠话……
紧握瓶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拨开看热闹的人群,他扬起手中的瓶子,先看见的是“朋友”惊恐的眼神,喻枫两个星期来第一次感到畅快,眼神一凛,对准与他“朋友”争执的那人——
下一秒,手腕被紧紧抓住。
“哟,小狗,还那么暴躁呢?”
顷刻间,所有嘈杂像潮水一般退去。
他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他们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上学、吃饭、吵架,边月总是嫌弃他,他却偏要凑到她跟前惹她不快,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紧接着“啪”的一声,空酒瓶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喻枫什么也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