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皎皎明月悬挂头顶,窥伺着山河大地上的人们。邺城一直都是一个商业往来繁忙的城市。街道两旁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朱雀大街上,马车的车辙“吱吱嘎嘎”响着。两串雕刻成麒麟模样的红玉坠子,左摇右晃。
少年双手拽着一根粗麻缰绳,悠哉的驾驶着马车。屁股压住了车帘的一角。白色车帘儿就像被撸平了的饺子皮,被他这样一捋平,和车厢纹丝合缝的贴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空间。
周边的行人纷纷避让。
他们忍不住斜视了马车几眼,神情带了几分八卦的好奇。要知道,今晚皇家设宴款待两国储君。
这是从宫内驶出的第一辆马车。
有心人能通过麒麟坠子,认出里面的储君乃是——风月太子。大家嘀嘀咕咕交流,顿时流露出揶揄的神情:看来,咱们朱紫皇女和风月太子,好事将近了!
驾车的少年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眉头一皱,手狠狠扯了下缰绳。马儿吃痛,加快了脚步,车辙“吱吱嘎嘎”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
车内左摇右晃。
三双不同颜色的鞋履,踩在在叶绿色的羊毛毡上。
一双鞋麻布织就,脚面上还沾着泥巴点子,看上去不那么讲究。一双鞋是明黄色的云纹锦鞋。还有一双,是双翘头高底儿的浅粉色女鞋。
视线上移。
穿着那双麻布鞋的人,竟是宴席上一面之缘的
——老太医!!
老太医手中拿了支单片镜片,捏着铜杆儿举在眼前。另一只手在药箱内翻找着什么。嘴中嘟囔道:“不是让你按时吃药吗?怎么病又重了。”
右侧传来回应声:“嗯。”
老太医冷哼:“我平日让怀儿送来的药汤,你喝到狗肚子里了吧。”
“薛老。”
视线左移。
穿着明黄锦鞋的人是风月太子——韩凤鸣。韩凤鸣笑盈盈的摇了摇头,接过话茬儿道:“薛老,您就不要为难兄长了。”
被称作薛老的老人,瘪着嘴、愤愤的合上药箱,不满道:“我怎么就为难他了!他就是嫌苦,不肯喝罢了。”
右边传来闷闷的咳嗽声:“咳咳。”
韩凤鸣笑道:“薛老,您想多了。兄长来朱紫国几日,忙得连饭都没吃几口,更别提喝药这事。”
薛老愈发不满:“你别为他打掩护了!他就是听信旁人说这病是绝症、活不过二十,所以才不肯信我、不肯喝药!”
韩凤鸣身上有一股文人的儒雅气质,不擅长口舌之争。
他不想再说什么,将撑在膝盖上的手收回,摸了摸腰间的那一节玉箫。脑内总想起今夜宴席上,朱紫国皇女一身红衣娇媚喝酒。酒水洒了她一身,那副勾人又直白的模样。他忍不住心尖一跳。
可……又想起看到的那一幕,那根黑色长箭直直的插在她喉咙中。就像是一根钉子,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钉在眉骨上。那副满是鲜血的模样,让他痛苦。
兄长,我们所作之事……
当真是对的吗?
韩凤鸣沉默,薛老也沉默下来。
薛老粗擦的手掌摩挲着药箱的盖子,抬起眼皮,看向自己正对面的座位。右侧那人,一袭白衣。脚上虽穿的是一双高点儿翘尖儿的粉色女鞋,倒是个男子。
白狐裘披风斜着搭在肩上,不知是车内暖风的缘故,还是受了点风寒,他肤色泛起一层薄薄的暗红,透着一股湿润。面遮白纱,只露出那双眼睛。如同一汪秋水映照着碧蓝无垠的天空,显得平和又沉静。
“薛老,莫生气。”
他终于开口,声音玉磬一样清脆。话到尾音,最后的语气词被吞掉,添了几分轻柔:“我的咳疾已许久未犯了。”
薛老一听就皱眉。韩家小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又是故人之子。一言一行哪里能瞒得过他去?分明就是狡辩。
薛老:“说你什么好!”
韩陌轻笑:“那便不说了吧。”
薛老翻了个白眼,瞪他:“倒越发油嘴滑舌了。”
韩陌:“哪里。”
薛升平一生寻医问药,只为解一个心结。
如今看韩家小子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只得换了个话题,长叹口气道:“今日,我虽在国宴上帮了你,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韩陌点了点头,低眉顺眼:“嗯。”
薛升平道:“宋明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虽一时被你诓了去,但事后琢磨过味儿来,一定能猜这是风月城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只是苦于抓不住你的把柄,也没有可以发作的余地罢了。”
韩陌继续点头:“是。”
他将肩上的白狐裘披风又松了松。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幽香,这股香气让他觉得有些燥热:“公告天下,从九州选婿。不过是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