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愈从袖中探出指尖。
陈霜凌慵懒道:“前任太守不死,现任太守还得熬多少年?但如今新太守上任,势必有流言说他这位置坐得不正,不管这流言是从哪儿来,又经由什么扩散,总之,对一个人的影响很大。”
“对了,插个不相干的,只要抱着必死的决心,我们就不会死。”陈霜凌拖着声调,自嘲道。
白愈停住,偏过头咳嗽。
陈霜凌直起腰替他顺气,歪头笑问:“我说的哪句话刺着你了?”
他摇头。
到了目的地,有侍女接应,并州府邸的山石多为暗色,草木鲜生,与前任太守的私人宅院大相径庭。
他们一路穿过这些景致,被领去书房,侍女福了福身便合门离开。
书房燃着安神香,似乎已有不少时辰,香味淡上许多。
男人比她想象得年轻很多,坐在桌后,向他们出示符牒。
符牒刻上姓名与官职,末尾隐约刻了水纹样式。
“问大人安。”陈霜凌走在前头,行了一礼。
他屏退其余人,留下一小厮,直入主题:“敢问二位是出于何种原因弑杀那位?”
小厮弓着腰,执笔准备记录。
陈霜凌声音拐着弯儿:“大人要问审,怎么不去牢里,非要在书房?”
俊郎的男人不经思索,一五一十道:“二位坐,这事不能让旁人知道,牢狱中容易走漏风声。”
小厮似乎偷偷抹了把汗。
陈霜凌坐在他对面,旁敲侧击:“既然如此,大人的诉求,应当是要那位死得理所应当?”
许是太年轻,或者是并州民风豪放,她总觉得这太守有点实心眼。
“姑娘说实话就行。”
她不急着回答,反问:“若是我说了,大人依旧按例处死我们怎么办?”
太守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瑟缩一下,又恢复原状:“我有求于姑娘,姑娘应了,这便是将功折罪。”
赶尽杀绝可容易落人口实。
这叫什么功?又叫什么罪?陈霜凌心中暗笑,忽然想盘念珠,可惜它已经散了。
她想着不如客气客气,又觉得没必要,索性往椅背一靠。
“我不喜欢前任太守,所以我们杀了他,就这样简单,但你若要记,便记……便记他穷奢极欲,置匪患和百姓于不顾,所以被杀了,连累不到你,你要是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佐证。”
小厮瞧着主家的颜色,见他没有异议,便开始书写,陈霜凌蘸了印台,率先在纸张底部按了手印。
“先如此,但希望二位这几日不要离开并州,我会尽力招待。”
陈霜凌笑语晏晏:“您应当也调查过我的身世,我已给叶家传信,我们要是死在并州,到时候,连前任太守都是您杀的了。”
太守叹气:“姑娘知晓自己身份,就更该谨言慎行。”
陈霜凌微笑:“谨言慎行要是有用的话,这世上就没有死人了。”
去他劳什子的谨言慎行。
她看向白愈:“这书房里,有什么你喜欢的吗?”
白愈愣了一下:“没有。”
“当真?”
“当真。”
“好。”陈霜凌又回过身,对太守道,“他说你的墨不错,能给我揣一块吗?”
“?”太守眨了眨眼,碍于面子,吩咐那小厮捧个新的来。
“多谢。”陈霜凌接过包装繁复的墨条,送给白愈:“收好。”
二人被送至门口,太守特意为他们准备了住处,他们仅在那儿住了一日,陈霜凌便拉着白愈离开。
“我没给叶岑潇传信,他要是真打算杀,我们留不了全尸。”
陈霜凌卷了些银钱,叫了辆马车,似乎要出城门,却又在城郊偏僻处停下。
这时候出城,还是会被查,她索性找了庄村子借住。
貌似所有的乡都有一种淳朴而压抑的忠厚感,就像浓雾沉甸甸地压着麦穗,麦穗依旧是麦穗,生气尚存,不会变成别的什么不能吃的东西,也依旧散发着淡淡的麦香,但总缺少些活气。
在陈霜凌眼中,生气和活气差别很大。
村里的田地与屋子安排得没什么规律,大大小小的排列着,有的从一间屋子到另一间屋子只要走两步路,但有的得穿过一眼望不到头的田。
起初他们的到来并未给这地方带来任何新鲜的味道,但陈霜凌揽住一名提着食盒的农妇。
“请问哪家屋子好,借宿,我们可以付账。”
农妇头发乌糟糟,泥土色脸上的五官松散着,随着陈霜凌手中显露的银子和她的话语慢慢变得局促、紧张,然后用那皲裂的嘴唇抿起紧绷的笑。
“我给你问问。”
她说话有些口音,好在陈霜凌可以听明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