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活过来,她还以为做了场太过真实残酷的噩梦。
从小到大蹭破一块油皮陆璨都能哭得要死要活,家人宠着,小姐公子捧着,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哪里尝过濒死的滋味?
尚算完好的身体却告诉她,不过是梦罢了,虽略感后怕,强有力的依靠却让陆璨轻易扫开了阴霾。
爹爹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他说了会回来参加及笄礼的。
什么叛军,在爹爹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这点陆璨深信不疑,可笃定的态度却随着似曾相识的发展摇摆不定。
问安时,母亲依旧是梦里那身丁香色仙鹤纹万字不到头滚边褙子,内搭玫瑰紫重莲绫交领襦裙,当她笑吟吟拿出外祖母留下的赤金累丝镶红蓝宝石蝴蝶簪时,陆璨悚然一惊。
怎会和梦里一模一样?她本不该知道母亲的穿着打扮,不知道外祖母留下了哪些嫁妆,是,是巧合吗?
不同于梦中的雀跃,陆璨稍显麻木地走完了及笄礼的流程。
经历过倒也不觉得新奇。
正宾是德高望重的叔祖母周王妃,有司是公侯千金的表妹,赞者是她的手帕交端成县主,依然如梦中所知。
“到底是大姑娘了,璨儿今日就很贞静娴淑。”
周王妃冒出一句崭新的夸赞,长公主分明乐得不行,还记得谦虚两句,“叔母还不知那皮猴儿,总算叫我耳根子消停了这些时候,都这么安分才不叫我操心呢。”
“正经日子大方晓得轻重便极好。”周王妃含笑点了点她,“我们家女孩原就不必守那起子陈腐规矩。”
因着宫中设宴,及笄礼结束宾客皆已离场,陆璨也得为入宫梳妆打扮,可坐在梳妆台前她只觉额角突突跳得厉害,心里发慌。
武威侯果然没能赶到,最疼爱她的父亲若是此刻在这里……
及至云缥和云缃捧着鹅黄缂丝海棠孔雀罗对襟宫装进来,陆璨的恐惧达到顶峰,咽喉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腾起密密麻麻的凉意,在肃杀锐利的刀锋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拿走!我不要穿这件!”陆璨惊惶地甩着手,犹如看到索命恶鬼。
为什么?不过一个梦罢了,为什么要让她清楚记得自己穿什么衣裳死!
她好痛,叛军几乎一刀砍断了她的脖子,纵然皇亲贵胄也无法免除痛苦,却又不让她立时死去。
粘稠汹涌的血水流干,窒息带来的难过逐渐消退,直到没入黑暗。
耳边似乎传来凄厉的惨叫呼喊,是了,又到了这个时候。
“云缥!云缃!你们在哪?”
陆璨颤抖着手握住了妆匣里一只珐琅银钗,好似尖细钗头能增添几分底气,但在手持钢刀的叛军面前亦如同小儿玩笑。
她甚至没再抬出显赫身份震慑,寒光闪过,如狼似虎冲进屋内的叛军一刀便解决了她,比宰牛羊还轻松。
陆璨不曾亲眼见过宰杀牲畜,却大抵明白,头一步许是得先像她似的放干了血。
第二次活过来,再无法说服自己只是噩梦。
接连两次惨死经历让未经风雨的娇娇女崩溃大哭,原来去掉引以为傲的尊贵家世,她什么也不是。
牲畜尚且奋力挣扎,她却只能引颈就死。
陆璨裹在锦被里哭闹着不肯起身,连长公主都惊动了,亲自过来坐在床边,“我的儿,可是魇着了?”
“阿娘?”少女发丝糟乱小脸苍白,鼻头微红泪光涟涟,扑进长公主怀里,“有贼军冲进咱们家杀人,快叫爹爹回来!”
“不怕不怕,你爹今日就到了,再不济有你娘呢,府中守卫森严,娘定不会叫人伤着你。”
长公主纵是矜贵,面对爱女也是一腔慈母心肠,如珠如宝地抚慰让陆璨平静下来。
就算没用,自己也是爹娘的女儿,叛军既能杀到内院,保不齐母亲也凶多吉少!陆璨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闺秀,却断然无法坐视母亲遇险。
上苍独独给她死而复生的机会,难道是让她一次次等死吗?
陆璨含泪咬牙,必要从叛军手中保下公主府,这神迹不止,便一日不休!
可这回的结果却让她更痛苦,她不知道母亲竟是自己服毒!何苦去赌逆贼的良心,平王既要造反便与皇帝不死不休,又岂会在乎姐妹生死,母亲若活着说不得他还会忌惮爹爹威势。
不行,不能再让母亲冲动行事。
第三次,几乎是一醒来,陆璨草草打理了就匆忙奔向母亲的院子。
长公主方才穿好丁香色褙子,女儿就一头滚进了怀里,顿时好气又好笑,“多大个人了,还这样急三火四,也不怕人笑话。”
“阿娘,我想跟你说两句私房话,你让她们退下好不好嘛。”陆璨故意歪缠。
“真真是皮猴儿,罢了,你们下去摆膳吧。”长公主搂着她摩挲,宠溺道:“我倒看你说的是哪门子私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