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吱呀开启,却似乎进来了好几位人,叶昭南在进宫之前也受过些指点,知道是各位尚宫女官来引导了。然而很快,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双厚底黑靴。
皇帝来了。
叶昭南抿抿唇,她应该马上会被撩盖头,只是她也明白在这种日子绝对不可以摆出一副被人欠百八十万的表情,便努力放平着嘴角,争取不要笑比哭难看。
红柄金秤挑开了金线蝠纹红盖头,暗昏昏的视野霎时被光芒充盈了,令叶昭南不自主垂下了眼。她自己也穿着牡丹红的织金凤纹喜服,大袖敞口外一双交叠的修长的手,染着崭新的蔻丹——她多数是不会做指甲的。
喜床上铺着赤红色福寿纹棉褥和百子被,果然有那大红缎绣的龙凤双喜床幔,百子帐,两旁各支着一根长杆铜灯盏,嵌着龙凤花烛,屋里到处红光辉映,透露着喜气洋洋、欢天喜地的氛围。
叶昭南适应了光线,缓缓抬起头,余光睃到了站在她身前的人。
她不得不承认皇帝长得好看:肤色比自己还要白点,青黑剑眉,月牙似的眼睛尾巴弯翘,挺直的鼻梁,鼠鼻色的薄唇——就是那张依然像冰块的神色,显得薄情而淡漠。他穿着一套绛色云龙纹喜袍,更显得肩窄腰细,身材颀长,直直盯着她,双眸灼灼,却配上那副阴恻恻的模样,莫名让叶昭南背后起了点鸡皮疙瘩。
尚宫女官手脚麻利地布置好了馔品,皆是些五谷杂粮、鲜果糕点,不过那并不是让他们吃的,而是用于行祭祀礼。又有女官扶叶昭南起身,像只布偶似的随女官摆弄动作。
她头上顶着一个嵌珠宝石流苏金凤冠,很重,压着颈脖,幸好还能承受。和皇帝一同拜祭、敬造神灵后,再举行合卺礼。合卺礼有特制的合卺同桌,同样也是吉祥的龙凤双喜纹饰。女官领他们坐下,另端上来两杯带托玉杯,内盛的酒液散发着潋滟的光彩。
叶昭南仿佛此刻才真正地看清了皇帝,和他面对面,倏地忍不住一阵恍惚——不知为何,她竟有种他们已然度过无数岁月的感觉,一种古怪的熟悉之情油然而生,仿佛心间突然出现的一根蔷薇刺。
她的直觉一贯蛮准,但这时总不能直接说出口,于是她面上不显。谁知皇帝更是低眸冷面,连个正眼也不给她。两人一齐执起酒杯,提着衣袖,双臂弯曲,杯沿靠近嘴唇,鼻尖已闻到了浓郁的酒气。叶昭南一饮而尽,辛甜的酒水顺着喉管一路向下,直达没什么垫补的胃底。
合二为一、患难与共、永不分离,这是合卺的意义——可他们真能遵守么?叶昭南迟疑着。
之后,女官们又摆设上盛馔供用。几乎是冷食,而且有一部分都属于看盘,造型精致,栩栩如生,却中看不中吃。实际上这道馔,他们本就应该只是意思意思地尝一些,哪有在新婚夜求吃饱的?
——还真有。
叶昭南和皇帝对上双眼,后者顿了顿,捻起长筷,她才敢接着执筷子。他们身边各有一个龙凤纹五彩碗,其余同色的碟中放着各色各样的切果、蜜饯、脯腊,还有主食糕饼,尤其是正中央有一枚硕大的龙凤喜饼。
叶昭南爱吃肉,夹了鱼鲞、煎鸭子、肉瓜齑,腌腊品味道都重,她吃一口,就又搛其他的配,切果与蜜饯都是酸甜口味,正好能中和。主食也皆是自带味道的,枣糕、檀香糕、芝麻酥饼、水稻团之类的。
不管怎么说,皇宫里的吃食倒是顶好的,就连市上常见的脯腊类也显得精致起来,嚼着一股肥美咸香,可惜没有米面作搭,中间吃雕花笋、蜜冬瓜、糖藕片,就把重口消下去了,还更增加了食欲。
然而皇帝自从拿了筷子却一直不动筷,也就是瞧叶昭南埋头吃着,才从肉瓜齑里夹了些可怜兮兮的淡笋干和茭白,长条丝状用香油炒过的。
他就算是用膳,也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皇帝十分挑食,每逢入暑就食欲不振,入冬又是食不甘味。就算当初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万民之上的王爷,估计不想动筷都能有人喂来,莫非连嘴也不想动?听说急得王府上的全灶各个板着张上火长痘的脸,脾气都更差了。
矫情。叶昭南给出了评价。至于她自己嘛,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剩下一两分还不放在吃喝玩乐上,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如此想着,又吃了两个巴掌大的红柿子。
皇帝嚅嚅唇,突然开口道:“夜间吃这么多,也不怕积食?”
事实上皇帝的声音也很好听,有上位者所具备的沉稳端庄,声线却年轻些,清润悦耳,就显得像是装成熟一般,特别是还夹杂着那种淡漠疏离。
就是不会好好说话。叶昭南微微笑了笑,心里却啐了一声。她蓦地觉得回到刚刚养小呜的时候,总是自己的热脸对着它的冷屁股——所以皇帝果然够狗的。
可哪个女儿会没想象过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她犯不着在这种时刻和他像往常那般对掐,今后再想起人生喜日之一,岂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都没有了?不值当。
叶昭南努力平复着心情,打着腹稿,以至于让回答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