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奕仿佛察觉到什么,收了脸色,偏过脑袋去饮茶。叶昭南蓦地也觉得少许尴尬,转过头,不再去问有关国宴的事情了。幸而此时到了用膳的时辰,门口传来宫人的请示,两人十分有默契地皆站起身,一前一后地去往了外室。
暖锅汤中已沸,菜盘琳琅满目。叶昭南正想着吃暖锅还被服侍未免麻烦了些,可经过方才那小小的震撼,不知为何竟有些不好意思明说起来,倒是楚元奕抬了抬眼皮,随口令宫人们一并退下了。
冬月夏枝清楚底细,汤泰宋安却踌躇须臾,但皇帝的话到底要听从,也只能离了外室,等在门口。叶昭南听了却欢喜,临走前还悄悄嘱咐了冬月几句,冬月颔首,没多久再进来,手端着一个彩漆酒坛,正是上回吃暖锅还未喝完的酒水。
楚元奕蹙眉,却没问询,知道在这种日子总得喝点,又兼吃暖锅时少不得助兴,便道:
“与我也斟些。”
叶昭南笑道:“我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饮品,你喝两钟想必就要醉的,还是多吃菜吧。”
楚元奕紧锁眉头,不满地反问:“许你能喝,我就喝不得?再说了,那回是你诓了我,才让我出了丑态,我现下万不会这般的。”
叶夫人彼时不让叶昭南喝酒,至多是那种花酿,或者醪糟之类的,叶昭南偷偷喝过几次黄白,点到为止。而对于当时的楚元奕来说,连醪糟也喝不了,可叶昭南不清楚,多喝了,竟然就醉了,还是她把他带回去的。
叶昭南只好拿了两个金莲蓬小钟,刚倒上酒,仿佛要证明似的,楚元奕一口气喝了,叶昭南来不及阻止,吓了一跳道:
“急什么?喝之前要先填填肚子的,否则醉得更快!”
楚元奕也没想到是白酿,满嘴火辣辣的,赶紧咽下去,食道胃底也滑过了细微的火星似的,可他不想认怂,硬着头皮装作视若无睹的模样。
叶昭南却不再为他斟酒了,只用另一只釉碗给他舀了几勺热气腾腾的滑溜溜的荠菜豆腐羹,竖眉道:
“快吃了,垫一垫,你这样子,不正显得你没喝过酒么?”
楚元奕着实辩驳不了,低头吹气喝了,觉得嘴里换了种火腿汤底的鲜味才好受些。叶昭南望向台面,那些盘里依旧是时令蔬菜,笋片、菠菜、豆芽、白头菜,另有鹌鹑蛋、干豆腐、小银鱼等物。不过这都属于配菜,而离暖锅近处置着一个碧玉大盘,盘中整齐放着片片切割的精肉,只是那大小薄厚皆相同,外表又覆盖这一层酱色,瞧不出是什么肉。
楚元奕看见了,搁下勺来,将那大盘移过来点,道:
“你尝尝。”
叶昭南便不客气地夹了一片肉放进暖锅里,那锅里乳白的汤水中浮浮沉沉着蒜苗与白玉般剔透的萝卜。肉很快就涮熟了,吃进嘴里是细嫩的口感,裹上的腌制酱料中貌似能尝出些薄枇、花雕、胡椒的余味,①而那肉又非常有嚼劲,禁不住再咀嚼,更是满嘴味浓。
叶昭南边吃边想,恍然大悟,欢悦道:“是兔子肉?”
楚元奕点点头,又说:“这汤底也是用兔骨熬制,正所谓‘原汤化原食’,也算团圆。”
叶昭南嗤笑道:“你竟也会开这种玩笑?平日里总板着脸的,我还以为你都不会笑呢,当真是转性了?”
楚元奕下了些蔬菜进锅,想了想,骤然轻声说:“你若喜欢,我就转了这性,如何?”
叶昭南愣了愣,格外不自在地感觉耳廓生热,支吾着:“笑不笑的,还不是随自己……哎呀,用膳的时候,讲这些做什么。”
她一面说,一面胡乱丢了些鹌鹑蛋扑通扑通进锅里,扬起一阵水花。楚元奕这次忍住了回嘴,暗中窥察,却见她腮上隐约飞出了一抹淡淡的霞色,当然也许是被暖锅的温度熏的,可这时他的脑海中却出现了一个另类的念头。
她这是……害羞?
一时两人均无话,只是夹菜吃酒,但叶昭南感受着这份沉默,倒显得生分了,又显得反而是自己神出天外,便多涮了几片兔肉,道:
“这么大一盘,你也吃些。”
楚元奕学会了细细抿着喝那白酿,仅睃了眼,道:
“这么大一盘,恐怕还不够你吃呢。”
“我哪有那么能吃!”叶昭南不悦道,“再者说了,只是肉片而已,吃了一片下去,上一片就没了感觉了。要我说还是烤全兔子好,等冷下了撕着蘸料吃,那才是真舒服呢。”
叶昭南越说越是一副向往的神气,不自主又说到了经历过的往事,笑道:
“记得有一次我和爹爹外出去田猎,就打了几只兔子,最大的足足有三个巴掌那样大,回府吊在炉上烤了,我娘还说我非要和爹爹一样吃这等熏人的玩意儿呢。”
她自管自说着,像是稍许沉浸在那追忆中,也就没顾得上听众。可按理说描述一件开心的事,那情绪应当会传染的,然而楚元奕却仿佛忽然陷入进了一种难以名言的忧郁之中,埋头继续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