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暴风雪席卷了整个帝国。
前方传来战报,于北夏境内,战士冻馁而死者众。
夏王羸不料自己这次回京探望妻女,竟然天降奇灾。于这灾难之际,倘若他能快马奔回前线,一路摧枯拉朽直捣黄龙不在话下。指不定,三五天之内就能攻到北夏王城凶兕圣殿。
但是大雪封路。
阴康城内暴风雪下到第三十一天时,夏王羸心急如焚,命人准备战袍兵器,势必要连夜赶回前方。
南夏境内生灵涂炭,王城主道朱雀大街,地面积雪厚道没过成人腰际。马匹站在长街上,哀恸嘶鸣。片刻后,神驹在雪地中只余下一颗脑袋,身躯皆被雪埋。
夏王羸艰难地爬上马背,却寸步难行。
不仅马匹,长街上大大小小的楼阁屋宇人家都被湮没了,只余下半截屋顶。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不得不靠米缸内的存粮为生。
王后蔓果决地留下了夏王羸,并下令京城的军士全部出动,个个手拿长锹,面上遮着三角布巾,奋力铲雪。但是门前的路刚刚清理出来,暴风席卷纷纷扬扬的鹅毛般大雪,顷刻又至。
夏王羸与王后蔓对坐在空无一人的朝堂上,愁眉不展。
文武百官都散了,忙着在家中铲雪。
南夏疆域,但凡是能拄着拐杖站起身来的老人,都挣扎着爬起来,加入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对抗雪灾的战斗。
宫殿内杳无人迹。
暴雪下到第四十一天的时候,连王后蔓都头裹纱巾,加入了铲雪的队伍。
太子蕤仍恹恹地病着,极殿内随时烘烤一盆微弱的炭火。
满室的妖兽奇鸟再不必顾忌宫人婆子,翩跹地自在飞舞。各种毛发颜色奇异的兽在殿内自在行走。墙壁上爬满了慢悠悠的蛇。妖兽灵禽们纷纷以自己的妖灵丹药,护住垂危的太子蕤的心脉,保住他不死。
他不死,但也不好,整日睁着茫然的眼睛,彻夜不睡。
他有时候会突然坐起来,然后独自爬到屋顶上,看满城落雪,暴风雪灌满了他的头颈,落满了他的头。一瞬间,五岁的太子蕤就白了头。
在这样天降奇灾的时刻,宿敌北夏居然按兵不动。抗寒的报信雪鸟从前方战地飞了一个多月,终于奋力地飞到了金殿内,将脚上绑的信笺送到夏王羸的手里。夏王羸急忙打开字条,军情却出乎意料的平和,简直是南北夏开战百年来最平和的一场战役。——无他,前方也陷入了雪灾。北夏上下朝野不得不加入了抗灾的队伍中。
第二只报信的雪鸟在半个月后带来了一份极其冗长的军事小报告。报告里说,南夏与北夏的军士在各自军营前扎营埋灶,起先颇有敌意,出门铲雪的时候都带着兵器。到最后,双方的长矛都用来铲雪了,或在雪球里挖掘各种可食用的蕨菜。如今,偶尔北夏的兵会为南夏兵营铲一小块空地,大家坐在一起围着面罩生火。南夏的兵早晨出门看见北夏兵营被雪埋了,也会呼哨一声,集体帮对方铲雪。
在大灾前,连战事都消停了。
夏王羸哭笑不得。以他二十岁的脾气,会暴跳如雷。认为即便在这种情形下,南夏也应该借机用水泼在北夏的军营前,或者把硕大的雪球砸在北夏的将士身上,砸死一个算一个。
至不济也要把冻饿而死的北夏士兵尸体捞过来,扔进沸水做成肉羹。
可是今年夏王羸已经三十八岁了,他对着被白雪深埋的宫殿,艰难地亲自以王剑铲雪,为妻女寻找可生火的资源,为大病不起的独子煎药。
他的心火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浇灭了。
在暴风雪持续到第三个月的时候,长街上出现了大批的冻尸。
最早死去的一批是无人收留的流浪汉。
尽管王后蔓已下令将他们收留在临时避难所,供其吃喝,但是人数实在太多了,官衙临时安置点很快柴火和粮食都告急。
强壮的兵士都离开了,悄悄地跑回家,去守护自家的宅子。
再后来,寻常百姓家大片大片的饿殍,被埋没于深雪下。常有人在推门的时候,脚下踩着被雪冻住的尸体。
到王宫都开始有人被冻死的时候,夏王羸与王后蔓都已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他们以最后仅存不多的柴火,升了一堆火焰,全家老小守候在最寒冷的极殿内,茫然注视极殿内奇珍异兽随意四下走动。
太子蕤躺在离火最近的地方,面色苍白,不言不语,双目望向无尽的虚空。
哪怕全国上下只剩下最后一个人,夏王羸也宁可最后幸存的那个人是太子蕤,而不是自己,或其他任何人。蕤不仅是他的独子,是南夏王朝的血脉,更是他们古老家族里巫师预言的希望。
夏王羸尽全力将王后蔓抱在怀里,王后蔓怀中抱着那一对玉雪可爱的公主,瑟瑟发抖,聚集于这个寒雪最冰冷的中心——极殿。
“原来极殿里,竟养了这许多妖兽。”夏王羸茫然地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