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跪在火前,苍白的面上顿时红光茫茫,对着火光自说自话。
“孩儿没出息,身上没有多少银钱,只能简单置办这些物件。不知你们在阴间过的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已经团聚了。有没有吃饱,有没有衣服穿。希望这两个小奴,能时常伺候在你们身边。生前过的已经很辛苦了,去了阴间,希望可以轻松一些······”
那两道火光弱了几分,少年取下怀中包裹,慢慢解开,抖出一件样式古拙板板正正的冥衣,双手展开,提于面前。从上到下,从左至右,仔仔细细打量了几眼。突然紧紧抱在怀中,身子颤个不停,眼泪扑扑簌簌,成行落下。
“祖母······祖母······”
抱着那件寄托,久久不能自拔。
待身前火焰愈发暗淡,才回过神来,抖着那件冥衣,填进了火堆之中。
“祖母。孙儿生前就从未看过你穿过新衣裳,一件都没有。换来换去,缝了又缝,补了再补,净是些邻居们不要的下脚料。孙儿走以后,祖母是不是还替人浆洗缝补。您老人家本来就有眼疾,是不是整夜整夜伏于灯下?孙儿不孝,不能守在祖母膝下。没了孙儿的日子,您究竟是如何熬的······孙儿寻了整整五百年,才找到家的方向。祖母却早已不再,终究还是来迟了。”
说话间,少年又展开一件冥衣,投入火中。
“爹爹!自你随军走后,家里便日渐冷清,笑声愈发稀少了。祖母日日以泪洗面,母亲夜夜不得安眠。不知你在遥远的边疆过得如何,是冷是热,是喜是忧,是生是死。自你走的第九年后,一纸军令送到家门口,孩儿也不得不离家远去,追随父亲生前足迹,戎装上阵。哈哈!可惜,孩儿天生不是块参军报国的料。上战场的第一天,就被敌军以乱刀砍死。”
自嘲了几句,少年盯着手中最后一件冥衣,面上阴晴不定,沉思良久。似是自我挣扎犹豫,最终握紧了拳头,丢尽了火堆之中。
“母亲。这个名字,我已许久未喊过。若是不提起,怕是早已忘记该如何唤出口了。”
兴许忆起伤心事,少年耷拉着脑袋,左手右手横于眼前,猛擦猛誓,不一会儿便沾湿了袖口。
“没有我这个拖油瓶,你在另一个家,日子过的应当快活许多吧。”
“听说,那个男人对你很好。小妹妹也长得格外水灵。不像我这般调皮捣蛋,一日不打,便要上房揭瓦,惹得你日日垂头丧气,愁眉苦脸。”
“所以,我们这个清贫苦寒的家,被你忘得一干二净。逢年过节,一串腊肉,一石百米,一颗糖果。就连一封书信,都看不见半分踪影。你在那个家,应该是过的很幸福,很快乐罢。”
“我上一次见你时,在镇上的花灯节上。我当时挑着一筐自己从地里挖的红薯,以为可以卖出个好价钱,揣回家,与祖母吃上一顿鲜肉活鱼。不料,却被镇上恶霸一脚踹翻,四散滚落,被来往赏灯行人,踩了个稀巴烂。而母亲你,正好抱着小妹妹,于旁人无异,嫌恶又惊恐瞥了一眼,就匆忙逃离了去,转眼消失于人群之中,至今再也不见一面。”
“母亲!容孩儿最后喊您一声母亲!愿来世不再是您的孩儿,您也不再是孩儿的母亲!”
“各自安好罢!”
说罢,将头埋于双膝之上,单薄瘦弱的身子剧烈颤抖。
此情此景,瞻仰三人虽隔岸观火,但人与生俱来的共通情感,却是不言而喻的。那少年跪在火前,声泪俱下,不但是在向已逝先人告慰,也是在对自己这些年的悲惨遭遇,彻底摊牌,自我开解。
向来,这红尘之人都未有此等境界,一遇挫折难题,动辄大发雷霆,执迷不悟,伺机报复。更别说满是怨气,从脚底到头发丝,充斥着执念苦苦纠结于过去的阴魂了。要不,怎么说是阴魂不散呢。
说到阴魂不散,瞻仰不由自主偷瞄了眼右玄羁。
这厮吊儿郎当又嚣张跋扈的,万物在他眼中应当一视同仁,皆为虚无。却成日逛荡于她眼皮子底下,究竟她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够让他有如此执念。
不行。眼下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暂且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