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洛狄忒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是这样的情况下与他相见。
熊熊燃烧的巨大篝火,神情交织着癫狂和兴奋的人群,破碎原始的歌声。
身披白色狐狸皮的神明坐在高处,漫不经心的托着下巴望着下方狂欢的人群,翠绿色的眼眸中是与生俱来的傲慢与戾气,就连狰狞可怖的黑豹也不得不低眉顺眼的伏在他的旁边。
上方的人似乎注意到了阿芙洛狄忒这位不速之客,缓缓抬眼望去。
宛如穿越时空般的对视,历尽一百八十年的流浪后,在无法预料的命运之下,他终于再次见到那位总是出现自己梦境中的女人。
周身一切的声音都在扭曲放大,微风拂过森林的沙沙声,信徒们狂乱无意义的歌声,篝火燃烧时的霹雳巴拉声,失真似的混合在一起,化为一道尖锐的刀子捅向狄奥尼索斯的耳膜。
是梦吗?我还在梦境中吗?他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失序。
可为何风拂过指尖的感觉如此真实?
人间流浪的日子很漫长,在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之中,他大多数时间都处于神志不清的疯癫之中,光怪陆离的幻觉与妄想总让他迷失在过去的日子中。
在幻觉中最常出现的场景便是他还像往常一样牵着阿芙洛狄忒游荡在花园之中,服侍的宁芙仙女们也全部因为他想要获得和阿芙洛狄忒独处的时间从而被他蛮不讲理的赶到外面。
直到空荡的花园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阿芙洛狄忒人的目光才终于长久的停留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分给其他毫不相关的人,那样专注温柔的眼神令自己从心底升起一股快乐和满足。
阳光暖洋洋的晒在身体上,周围到处都是盛开的紫罗兰花,那一刻,他希望时间永恒定格,甚至央求着阿芙洛狄忒永远不许离开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都要永远永远的在一起。
而无论他如何任性闹腾,阿芙洛狄忒也只是纵容的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位任性的始终没有长大的孩子,似乎只要狄奥尼索斯一转头,阿芙洛狄忒便会朝他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
可真到他回望过去时,见到的确是冰冷黑暗而又空荡的森林。
梦境在此刻破碎。
狄奥尼索斯漠然的收回眼神,他想这又是一场幻觉。
永远真是个虚幻可笑的词语,它的存在像是嘲讽着自己的天真,狄奥尼索斯冷冷的笑了。
可眼前的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冷漠而消失,反而怔怔的看着他,好像很久没有见过面一样。
他有些不耐的想,这次幻觉的时间这么长吗?看来赫拉施下的诅咒变得更加严重了,或许有一天他便会彻底疯癫,从此再也醒不过来。
这样的结局似乎也挺好,总比这孤寂而又漫长的流浪要好。
他厌烦的想着,而对面的女人还在看着自己,狄奥尼索斯冷冷的望过去,想要看看这个自己的脑海中的幻觉要干些什么。
幻境中的她看起来很狼狈,狄奥尼索斯过往的记忆中从来见过她这副样子。
她纯白色的睡裙被海水打湿,上面沾了不少泥沙,裙角甚至还被撕裂了一部分,那一头闪闪发光的灿金色长卷发失去了往日的色彩,可怜巴巴的粘在身后,湿漉漉的结成一缕又一缕。
唯有那双海洋般蓝色的瞳孔一如既往的温柔。
阿芙洛狄忒从来都是高贵端庄的,周身跟着成群的宁芙侍女,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浅淡又从容的微笑,华贵的裙摆拂过金砖,不沾一丝灰尘。
这个幻象中的人演绎的真拙劣,他刚冒出这个想法,就看到对面的人轻轻的说道:
“狄奥尼索斯,好久不见。”
***
阿芙洛狄忒早已记不清她有多久没有和狄奥尼索斯见过面了,自从他被赫拉降下诅咒,放逐到人间之后,她便再也没有遇到过他。
是没有遇到还是不想遇到,阿芙洛狄忒没有深究这个想法。
她只记得他们分别的那一日,正是婚礼的前夕,奥林波斯山长长的廊柱之上,他身披白色长袍,在众神的注视之下,丢掉头上的金冠,赤脚踩上金砖,头也不回的朝长廊尽头走去。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看过自己一眼,阿芙洛狄忒望着他的背影,仿佛听到了赫拉诡计得逞的狂笑声。
他未曾给予过自己解释,也未曾请求过什么,只留下那片破碎的神,紧紧的镶嵌在自己的灵魂之中,仿佛这样他们就还未曾分开,始终如以前一样依偎在一起。
在狄奥尼索斯离开的时间里,阿芙洛狄忒也学会了给自己找乐子,神的生命漫长而孤寂,阿芙洛狄忒总要寻找些什么东西支撑自己。
情人们换了一波又一波,那些或者美丽或者英俊的面孔们始终没有在阿芙洛狄忒的记忆中留下痕迹,他们在她的心中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漫长时光中打发时间的游乐。
偶尔,在某些时刻,她会望着花园中的紫罗兰花出神,想他在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