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篇一
血奴
嘉靖二十八年,自打七年前宫女刺杀皇帝,引起壬寅宫变后,銮殿上那位皇帝爷便不住在皇宫,也不再上朝,而是搬至西苑,朝政被奸佞严嵩父子把持。此时北有俺答汗侵扰,南有倭寇掠抢,皇帝却终日斋醮祷祀,追求长生之道,迷信方士,皇廷之内,法师道长门庭若市,个个都称自己有上可通天,下可接地的本领。一时之间,民怨四起,朝局风雨动摇。
某日皇帝偶感风寒,法师们岂会错过博皇帝青眼的机会,纷纷围在御前进丹奉药。皇帝昏昏沉沉之际,只见殿外来了一个道士。那道士蓬头跣足,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道士瞪大眼睛看了皇帝好几眼,忽然又哭又笑,大喊起来:“紫微星血气萦绕,天命尽矣!”侍从们脸色一变,正要提刀刺死大不敬之人,在众人惊愕之中,那道士乘云驾雾往殿外飞去,说着:“妙哉!妙哉!”皇帝听完这话一阵忧虑恍惚,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来,心下忽有所感,急召随从拦住那道士,可还有什么道士的踪影。
至此,天下人皆传紫微星势弱,凡间失序,邪祟渐生。妖物鬼怪纷纷流窜,祸害人间。
春夏之交,落花翩翩。
初崖山上水雾萦绕,丝丝缕缕下起雨来。四面皆为悬崖陡壁,只一条乱石铺就的逶迤小道通向山顶,山道两侧埋伏着好些哨兵。
山高路远,空旷深邃的薄影笼罩中,矗立着一座黑色孤城。黛青色的天幕朦胧间透出些微弱日光,融进高山杜鹃环抱着的花色里。城中的街市并没有百姓熙攘的叫卖声,代之是肃穆的巡城士兵铮铮的铁甲声,越发显得这座森严的古老城池与世隔绝。
城内最高的谯楼之中,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不时有侍从小心翼翼地往香炉里添些新香,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他们已经被吓得两股战战,直打哆嗦。
谯楼的小室中央,柱子上直直绑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褴褛的衣服上爬着些长虫毒物。那人眼见着蛊虫要爬进耳朵,却因舌头被拔掉,只能惊恐地从喉咙里发出喑哑的“呜呜”声。
烛火微动,光线暧昧,影影绰绰看出有个冰肌玉骨的白衣美人斜倚在贵妃榻上。面对这般血腥,她若无其事地闭着眼歇息,如扇的睫毛在睑下投上一道厚厚的阴影。
忽的听见楼下花丛有女子嬉笑声,侍从往外一看,原来是一个小丫鬟在那里掐花染指甲玩。
那美人仍闭着眼,朱唇轻启:“杀了。”
侍从转身下楼,好一会儿,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树上又惊落好些繁花。
等侍从回转上楼,他呈上一颗血淋淋的红心,那美人用玉肘懒懒撑起身来,一只手抓起仍在跳动的心,露出兽类的尖牙囫囵吞咽下去。
于是当沈慎沿着蜿蜒山路走上谯楼的时候,见几个下人清洗着路面的血迹,除了脚步微顿,像什么都没见到一般继续往前走。
“白芷——”沈慎站在帘外轻唤一声。
美人摆摆手,止住他将要说出口的话,随手揉了揉眉心,一双浅色没有任何光亮的眸子落上他微湿的衣袍,道:“几时了?”
“刚过未时,”沈慎略一躬身,快步走到她身边,两人是亲密的关系,他虚搂她的腰回答。
陡听得“当”的一声响,又若金钟铜磬一般,展眼儿接着一连又是七八下,孤城上空绽开一发红色的烟雾弹,不远处士兵吹起号角。沈慎扶着榻上的美人起身,走至谯楼栏杆处。
白芷的双眼好似见不得强光,刚蹙起眉想拿手一挡,沈慎先她一步,从怀里拿出一抹白色绸带覆在她眼上,系于发后。
“这便是今年的血奴,”沈慎遥遥望向蚂蚁一样小的行伍,对身边的人说。
远远飞来一只白鸽,停在扶栏上,偏着头看向白芷。沈慎先一步取下白鸽脚上的信筒,取出里面的信笺,打开粗略扫一眼,呈给一旁的女子,说:
“陈家的来信,问城主安置好今年的血奴了吗。”
白芷抬眸瞥一眼,两指挑起夹走信笺,转身走到那个被绑的、被叫作“城主”的人身边。那人见她靠近,慌恐地扭动身躯,像一条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
白芷笑而不语,径直抓起那人的手,那人不肯,不断躲避以至于憋红了脸。她失去耐心,啧一声,生生掰下他一只手指,就着鲜血在信笺上按下指印。那人疼的眼睛充血,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干脆昏死过去。
白芷生得妖媚,却比毒蛇猛兽还要狠毒,侍从们纷纷被这一幕吓得跪倒在地,头恨不得贴在地上。
重新将信筒系上白鸽腿间,往空中一抛它赴上归途。
狭窄的山道乌压压的走上一队奴隶,满身横肉、一脸凶狠的司长挥着浸过盐水的麻鞭,一下又一下鞭笞着落后队伍的奴隶。奴隶们蒙着头背着手,脚上一根铁链紧紧相连,赤脚跋涉在嶙峋的石道上,脚底磨出许多鲜血。
持续多日的赶路,许多奴隶已经坚持不住简单的站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