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仕谦默了一瞬,道:“宣老板可是想起了什么故人?”
“算不上故人,说起来当是一支小桃花,经年旧事,不值一提。”
陆仕谦随她安排坐在镜前,像一尊雕像,被她轻轻端住下巴,思索掩妆落笔的地方。
微凉的手指托住下颌处的肌肤,陆仕谦却觉得被拖住的更像是心脏。
只要她的手再往下一寸,就能轻而易举碰到他颈侧鼓动的脉搏,戳破他表面云淡风轻的伪装。
他故意岔开话题:“不妨说来听听。”
宣幼青捏起粉膏,手上动作不停,遮断陆仕谦一侧的眉毛,轻笑道:“说起来也是景和十一年左右的事,那时候我在桐泽县一处酒楼做事,桐泽书院有个愣头学生,瞧着也不像富家公子的模样,成日来酒楼,便只点我案上执掌的菜式。陆大人今日这身装束,让我一时想到了他。”
“能让宣老板多年不忘,想必那学生也是有越人之处。”
宣幼青停下描摹的笔,无比真挚道:“能和陆大人有相似之处,那定然是有几分姿色在身上的。”
陆仕谦仍旧闭着眼,宣幼青却能看见他微微勾起的嘴角。
这个陆大人,对自己的皮囊还真是有几分自持在身上。
为了挫挫陆某人的锐气,宣幼青又道:“不过那道也不是全然因为他那张脸。”
宣幼青思绪飞回十年前,那时候她好不容易在酒楼挣得了单独掌案的机会,难免有人因为她年纪小又是个女子而看轻她。那个学生每日定时定点来给她捧场,至少证明了她的手艺有人销路,有回头客,撑得起酒楼的台面。
“其实那时候我也能看出来,那个学生并非富家公子之流,日日来酒楼的开销,对他来说想来也并不容易,所以我很感念他这一份恩情。”
宣幼青搁下笔,拿起扇子,有一搭没一搭扇起陆仕谦面上的妆画,听见他又问:“后来呢。”
她噗嗤一下笑得灵动:“说起来,还是我将他吓走了。”
那学生来了一段时日,后厨与她相熟的婶子见了,总是会打趣,说是那学生每日来吃喝,怎的瞧着反倒瘦了,莫不是成日的饭钱都花在这一顿了。
她故意把菜做砸了几次都没能赶走人,干脆寻了个机会径直堵了他:“小公子为何这般捧我的场?”
年少落魄的陆仕谦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那是心思直楞,说话不会拐弯,横冲直撞又问:“你可是心悦于我?”
陆仕谦涨了个大红脸,不敢言。
她一咬牙,发了狠,索性问道:“那你可要求娶我?!”
陆仕谦骇得大退三步,可被逼急了也来了脾气,梗着脖子道:“有何不可!”
那时的宣幼青一叉腰,气势十足道:“我将来是要做酒楼掌柜厨娘的人,婚事于我,并非嫁娶,若不能如意郎君强强联合,不如单着。”
言下之意,他一个小小书生,入不了她的眼。
宣幼青手上还扇着风,瞥见陆仕谦闭着眼都藏不住的眼角笑意。
“宣老板好志向。”
宣幼青听出他打趣的意味,神气道:“我这大志向,总归是把那愣头学生劝回去好好念书了。说不定那学生被我一激,还真挣得了一个好功名,我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陆仕谦悄悄睁眼看她,万般心绪翻涌。
那学生被你一激,当真用心苦读数年,科考一举中了进士,官至刑部郎中,只是如今左迁得了个理刑司主事的职位,不知道可还算得上一个好功名?
面上的风停了,他复又阖上眼。
“好了,陆大人瞧瞧可还满意?”
宣幼青从他身前让开,陆仕谦再次睁眼,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断眉褐斑狰狞像,面目改动不多,却全然扭转了他的气质。
早该知道,她在改装易容上,是一把好手。当初那满脸以假乱真的瘢痕,就曾让他一度信以为真,心揪了好长一段时间。
“宣老板好手艺。”话毕他起身,问道,“平烟酒楼可有后门?”
“有倒是有。”宣幼青答得有些犹豫。
“有何不妥?”
她那要命的狡黠神色又出现了,陆仕谦心头一紧。
“只是这又易容又走后门的,实在是太像偷情私会的路子。”
陆仕谦心中吐出一股浊气。
就知道等着他的不是什么好话!
他硬着头皮道:“天色不早了,宣老板带路吧。”
雅间内烛光堂堂,宣幼青瞥见某人耳廓处一抹可疑的红色,引路引得十分心甘情愿。
出了平烟酒楼后巷,二人一路无话。转过两处街角后,遇上了驾车等待的晁年。
晁年正抱着缰绳瞌睡,忽的感觉有人抵近,迷蒙时睁开眼,瞧着个面生的公子,当头问了一句:“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