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兆死了。
是被醉酒后返涌的污秽之物生生憋死的。
无论宣幼青那一掌在他身上起到了多大的作用,在众目睽睽之下,她都难辞其咎。
淮州城的官员死在了江州城的府衙里,总归要找一个替罪的。
何况在场的官员都看见了,她的手并不干净。
宣幼青被关进了江州府衙的大牢,受了整整三日流水席一般的审问。
其实除了卷库那一遭,她说的也不算假话。
去送宵夜甜汤,花二姐和卷库的官差都可以作证。
走花厅后巷,是为了顺路看看宴席上有没有什么需要。
被那位大人拉住纠缠,惊惧之下才有此举,却忘了常在厨案上忙活的人没个轻重,一时失手。
总之说来一句话,便都是意外。
审问的官员怒目拍案:“胡扯!你敢说一身飞檐走壁的功夫,也是厨灶里头学来的么!”
宣幼青道:“家传的功夫,惊惧之下慌不择路罢了。”
审问的人见不得她这幅脾性,让人上了刑。
“那日飞檐之上的黑衣人,可是你的同伙?上回卷库失窃,可也是你们所为?你对冯大人下手,是不是他撞破了你们行事?”
江州府衙的人打的是并案的主意,抓一个贼,结两处案子。
冯兆的意外要有一个交代,前头卷库失窃也要有一个交代。
等巡抚大人再来江州之时,此间便再也没有悬案了。
江州城府衙算盘珠子都快蹦到她脸上了。
她偏不认。
若不是梁上燕在最后关头算计她这一把,她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还想让她替梁上燕背这个黑锅,做梦!
她憋着一口气要出去找人算账,也坚信詹亮有法子把她救出去,即便是断粮绝水地熬着,也不曾松过一次口。
可这府衙的阴暗处,多的是不见皮肉伤的煎熬法子。
疼到极致的时候,她也会咬着牙骂冯兆老色胚罪有应得不得好死。
行刑的官差看不下去,别开脸去对审讯官道:“大人,要不算了吧,她一个弱女子……”
审讯官脸一黑:“你以为我愿意干这缺德的活儿?!”
淮州城那一众官员,还等着要说法同冯家家眷交代!
她不认谁认?难道真要说是那冯兆酒后误事自食其果?人是在他们酒桌上出的事,说到底,要追究到是自己人把他喝死的么?!
如今她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在外头等着交代的淮州城官员中,有一位比旁人还要焦急些。
此人正是冯兆的同乡,平烟酒楼的老相识,漕运衙门的管粮同知——董泽伟。
这一次因着地方漕粮收验,与冯兆等一众官员来江州城出公差,谁曾出了这样的岔子。
冯兆喝了酒之后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
犯事的那个女子他那日匆匆看过一眼便觉得眼熟,今日趁这打听审讯进度的借口又去瞧了一番。
像,实在是太像了!
除了面上那些惹眼的褐斑之外,几乎可以说是同一个人!
可老板娘脸上有没有这褐斑,他又没见过她不施粉黛的模样,如何认得?!
他去的时候宣幼青正昏迷着,没有机会搭上话。
可她若真是平烟酒楼的老板娘,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管啊!
他在屋中纠结了两日,那女子毫无生气奄奄一息的面容就来回在他面前浮现。
罢了,谁让他心善呢!救错便救错了!
平烟酒楼,平烟酒楼,对了,平烟酒楼不是同理刑司有交情么!
他一拍脑袋,当即命手下拿纸笔来。
冯兆是漕运官员,这理刑司恰好也有异地查案的权责,就给陆仕谦写信!
陆仕谦三日破了平烟酒楼时刻中毒一案,怎么说与老板娘也算得上熟人了吧,且看他来不来了!
董泽伟只一封信终究还是没弄送到陆仕谦手上。
詹亮早他一步递了口信回去,董泽伟那一封信还不曾递到淮州,陆仕谦已经踏上江州的地界。
至于那一封信后来是如何在平烟酒楼的喜宴上替董泽伟挣来了一个极为体面的位置,那都是后话了。
平烟酒楼扎根淮州,黑白两道的关系也多在此处,江州城的地界上毕竟隔了一层,调用起来甚是牵绊。詹亮银钱开路无果,甚至都想到了孟浔安那条路子,最后还是莫娘拿的主意,孟家再势大,民路终究不敌官路,先给陆仕谦递信!
董泽伟的信头一晚方才递出去,第二日就听见手下激越着进来传话。
“陆大人当真来了!”
董泽伟连忙从塌上翻身而起,趿着鞋就要去迎,心下念着自己这信好歹是没有白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