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房门的时候,陈淼看到了薛明丽眼里的泪光。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默默陪伴着薛女士。
等到她愿意开口的时候,陈淼得到一个故事的全貌。
五年前,外婆去世之后,外公的状态就一直不好,开始忘记很多事情。
刚开始还是能认清所有家人的,直到他开始忘记陈孚里,总是吵嚷着要去巴黎见女儿女婿。好几次突然从家里消失不见,薛女士只能在机场的服务台领到人。
最近这几年,他谁都认不清了。看谁都觉得是他的宝贝女婿,他手里所有资产事业都点名要陈俱全打理。
这就是薛女士的心结。
陈淼总算明白,外公的股份被陈俱全而不是薛女士代持,恐怕并非薛女士真心退让。
“我很久没有听过他叫我的名字了。”
陈淼看到那张冷峻的脸,嘴角带着几分嘲讽的笑。如果不是她正在开车,她很想给薛女士一个抱抱。
最后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说,“您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脖子上这条项链,是他送我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结果他还是没认出来……”
从声音就能听出薛女士的失落。
陈淼正要开口,她们被一串手机铃声打断。
薛女士说是疗养院的电话,立刻接起来。
她听了前两句,人有些发懵,“你说什么?”她调大手机音量,耳朵误触扩音器。
“薛女士,您父亲现在已经失去意识,预估情况不好,需要您现在立即过来一趟。”
对面声音很急,陈淼不禁呼吸一滞,找到路面标志,立即调转方向。
薛女士愣了好一会儿,开始电话联系家人。
从她们下车,被护士接待,再到抵达病房。一切都发生得很快。
快到陈淼来不及反应过来,床上被插满管子的病人,跟刚才看到的那个精神抖擞的老人是同一人。
医生两三句话就把一切说得明明白白。
“珍惜最后的时间吧。”
“你跟他说话,他可能不会有回应,但是他听得见。”
薛女士显然还陷在刚才那通电话的震烁之中,“刚才人不还是好好的吗?”
“你知道的,这个年纪的阿尔默兹海默病人,会有一些回光返照的现象……”
医生还在解释,薛女士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
陈淼把脖子上项链取下来,给薛女士戴上,把她推进病房里。
她自己在外面掐着手机等陈孚里过来。
透过完全透明的墙壁,她能看到病房里的一切。
薛女士一开始是很正常地说话,站在床边半臂的地方,看似冷静地看着床上的人。
病床之上,只有点滴在挪走、氧气罩在吐息、仪器数据在波动,病人毫无反应。
说到某一部分她情绪越来越激动,忽然跪倒在地上,扒着床沿开始哭泣。
眼前这一副“我见犹怜”的场景,牵动陈淼的脚步,把她拉到病房门口。在这里,啜泣的声音变得愈发明显,可也听得出来薛明丽在尽力地克制自己。
她现在需要旁人的安抚吗?已经拧动门把手的陈淼,有些犹豫。
那一瞬间她脑海里涌现很多关于薛明丽的场景。陈孚里口中那个“不可接触”的对象,被过度吹捧会露出得意的脸;球场上无处不针对的冷嘲热讽,也会在她善解人意的拥抱之中化成两行泪;曾经冷漠递出空白支票的手,如今贴心为她扣上珍贵项链……
陈淼推门进去。
当她推开病房门,床上的人有了动静,她轻轻带上房门,决定不去打扰。
老人摘下氧气罩,艰难地呼吸两下,笑着握住薛女士的手。
“你……你是……”
“爸,我是小丽。”
然而,接下来,陈淼清楚地听到那句“俱全,你来啦”,以及接下去一声尖锐的“哔——”。
眼泪从她眼眶里溢出来,为的不是那个消逝的生命。
活到如今年纪,周围老人的逝去都已不再是稀有的事。
陈淼也曾经历过病床之前痛哭流涕的深夜。
因为生命在迅速流失的瞬间,会以极其绚丽的方式留在生者的脑海之中,把记忆之中关于这个生命的美好瞬间统统高亮标记出来。
但是这一刻,陈淼感知到的那种悲伤,来自于“遗憾”。
不过一个下午,短短几十分钟的相处,薛明丽的执念没有办法完全讲述完整,陈淼也能感觉到,这份执念似乎永远也无法得偿所愿。
那种绝望和无可奈何,令人遗憾。
走神的间隙,连薛明丽都被陈淼的手机铃声惊动,扭头过来迷茫地对望。
陈淼看到来电显示上跳动着“陈俱全”几个字,接起来匆忙跑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