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1
剧场化妆室,周芒正等补完最后一笔口红。经理谢严就捧进来一大束郁金香,“沈总送的。”
周芒攥着指尖,纤细的口红管旋了一圈又一圈,她对着镜子抬起眼,见镜中人唇角轻轻上挑,露出一个很淡的笑:“辛苦经理,谢谢。”
谢严心领神会,朝她眨眼,“喏。”
大朵大朵的月光白落入怀中,瓣蕊鲜净,枝叶青苍,凝了一丛水雾。周芒偏过脸,闭了一下眼,低头嗅闻。
冷淡的白花香气,在意识中氤出一张清矜面孔。
谢严半偏着身,看不见周芒脸上的表情。他轻咳一声,笑着提醒:“小心,别蹭花妆。等等还要上台。”他低头看了下手表,又问,“沈总人到哪儿了,我过去接他?”
“不用。”周芒截住他的话。
谢严笑声滞住,稍微一顿,皱着脸打量她。
周芒鸦青长睫低垂,颤了两颤,如振振欲飞的蝶扑进纤翳,落下一团暗影。沉默之际,冷风从窗隙涌进来,拂过她的眼,她拢了拢坠在鬓角的发丝,泠泠乌瞳睇来,轻声,“沈之洲不会来了。”
——数不清是他第几次失约。
从最初的相识约会起,沈之洲就有忙不完的工作。沈氏传媒巨擘,他年纪轻轻担任集团总裁,手握大权,自然要做出一番漂亮成绩,才能弹压住外界流言和高层们的疑虑。求婚时,沈之洲对周芒坦言:“做我的太太会很辛苦。”
他实在太傲慢,周芒想。
等她望向沈之洲,窄瘦的脸,线条凌厉。浓眉长睫下是让人见之心颤的眼,瞳孔深处野望燎原,汹汹滔滔,灼得不可直视。
她清楚数着自己的心跳。
“我知道,”她说,“也许,我想冒一次险呢。”
订婚前半个月,沈之洲在港城的项目出了大麻烦。他走得很仓促,上飞机前才给周芒发了信息:“我会尽快回来。”之后的日子,也只在电话中寥寥几句,无非天气和工作。大约是受秘书启发,他问她是否有心仪的礼物。
周芒握着手机,一时忘了开口。隔着静谧夜色,晚风蓬蓬,沈之洲的声音渐近渐远:“你在宁城的第一场独奏会,我不会错过。”
也是他,半小时前发来消息:【周芒,对不起。】
“真可惜,”谢严转过脑筋,拿捏着语气,遗憾道,“沈总没有耳福咯。”
周芒一向受粉丝喜爱,演奏会门票更是常年秒空,被戏称“陪跑式买票”。她在柴赛摘金回国后,人气空前,这次举办个人独奏会,剧院方早早放出长达4分钟的宣传片,盛赞她“弓弦曼舞”。周芒也请托他,提前预留了贵宾包厢。
周芒唇角细微地牵起,正要应声。桌上手机蓦地嗡嗡响起,她一怔,对他道:“抱歉,您先忙。”才拿起朝窗边走去。
周芒说:“大哥?”
电话那头的人短暂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周藜发高烧,我和爸妈现在要送她去医院。晚上……可能赶不上你的首演。”
“我知道,”周芒心口倏然滞涩,扇动睫毛,极快地藏住一瞬的失态。她放缓声音,回他,“我没事,照顾好她。”
周孚低声叫她:“小芒——”
周芒安静地站在窗前,一动也不动,等他继续说下去,安静了两秒,手机里只传来轻微的气流音。他们默然相对,天色也在此时暗沉,呈出漫漶的银蓝色,一钩薄薄的月透出云层,映在玻璃上,照见她人间伶仃的影子。
“大哥,”最终,周芒很浅的笑了,“提前恭喜我演出顺利吧。”
*
一束白光定格在主舞台。
周芒上场,掌声从四面拢过来,似黑暗中迸溅的火星子。
墨绿钉珠礼裙缓缓曳过,她走到中央。穹顶的光自上而下倾泻,被细肩带勾住的肩头泛出一片莹白,似清辉冷月,净无纤尘。周芒鞠躬致意,身姿柔韧,修长颈项微垂,如麋鹿跃过林间啜了口溪水。
坐定、运弓。
舒展如歌的第一弓,娓娓拉开了巴赫《大提琴无伴奏组曲》。乐章前奏旋律平缓,强弱拍平衡,如一位睿智而广博的长者,坐在春日野穹下,听风吹过杂芜的野花,自在一人。
琴声宽广悠长,弓和弦交织出一种克制的纯然和理性。
音符渐进到第三组曲,连绵不绝的炫技和丰沛情感堪称演奏家们的试金石。周芒左手揉弦,右腕稍立,弓毛划过琴弦,低醇的震颤源源而出。她闭上眼,灵魂浮游在空中,无数透明的气泡环绕身边。她虚虚地伸出手碰触,只听“啪”一声,消逝于无形。
哀伤如水,漫过舞台。
观众席上传来极细微的泣声,琴音沁得人心头发酸。这一刹那,似乎脱离了沉重的肉身,无耳无眼,也无其它器官①,只是去感受。穿过凛冬的风雪,群莺徘徊,杂树生花,和浅色的云一起被风吹得跌入光里。
周芒右臂扬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