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妻离子散的惨事,他也还是如苏密失踪那晚一样,只能去求人。可是他就算再磕头,也不一定能搬到救兵了。
从冬到春,他思前想后,一斑为一环,穿针引线,颇窥得豹影。在朝野间,他冷眼旁观,对于沈明的下场,已心知肚明。沈明那么个无所不至的狠辣人,尚且一夜之间能消失得干干净净。那么宝翔的活泛,蔡述的精明,又哪能逃出紫禁城御座上“老神仙”的神机妙算呢?所以,他们三人成虎,旁敲侧击,促成了万岁下决心除掉沈明,但多少暴露了自己。到今日,他彻底明白范忠“有事一定先找东厂”的弦外之音,也懂得了冯伦陈琪倪大同那班老臣的智慧。宝飞白看来是学乖了,而蔡述……那个人多半是不在乎的。
而他苏韧给皇帝的印象究竟如何?只怕是还不够……太不够!
倦意渐渐袭来,苏韧借着临睡前最后一丝清明想到:亲近大白,危险重重,但傍着蔡述,也会四面楚歌。而人算不如天算,他幸运之至,还占有一个先机。那位状元沈凝——皇帝的心肝宝贝,居然将他视为为知己朋友。他扪心自问:是否沈凝的知己呢?也算是吧。他确实是知道沈卓然的。那是个标准的“读书人”。这种人,口口声声以天下为己任,动辄慨叹,常常激愤,然而连小鸡也踩不死,对奸臣更是杀不动。他们多半爬不上去,即便能爬上去,也缺乏手段,徒有清名。可对沈凝,他并不反感,多少存有一丝怜惜。因为卓然他倒真是个读书人。沈明在时,他不好奢侈,讲读东宫,他未见骄矜。对他苏韧一个小人物,他信而不疑,始终如一。所以,即便是昏君奸臣,也不见得敢杀沈状元这样的人。因为于国于民,沈卓然,会是一个最好的面子。而沈凝……以万岁的意思,做了宝宝师傅,虽然此刻没有参政,将来显然是要大用的。也正因为沈卓然是个“君子”,做他的知己,甚至都不会显眼。
他想到这里,忽然听得胡同里一阵马蹄,俄而,隐约有喧哗从邻舍传出。他睡意顿消,轻轻挪开谭香,替她掖好被子,再披衣起身。他重新惦记起来,今夜他先醒来,并不是因为风雨,也不是因为谭香噩梦,而是他听得里巷中有动静。
若真有动静。无论出自公主府,还是总管府,说不定都是朝中大事。
他虽颇费思量,但也清楚:夜半三更,即便是邻人家里的动静,合该是别人墙内的事。他苏韧官卑职小,不可能有人骑马来知会他。
即便有什么事,他反正不知道,应对不及,情有可原。
他释然了,想:起来也起来了,一时半会儿不可能睡着。近日,大木料从江南源源不断运来京师,自己忙于应付。每日的施工手记,亦记得颇芜杂。做工事的人,白日永不得闲。若不狠下心来,在家时也是不得闲的。正该趁此雨后静夜,梳理一番。
因此,苏韧进入书房,泡了壶陈年白茶,对着烛火,边看边喝。等茶喝完了,乱麻也理得差不多了。他才推开房门,按着酸涨的风池穴。
夜风一吹,苏韧颇觉振作,意欲到后园信步,再回书房小憩,清晨打起精神,坐等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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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人无论做实事,还是演虚的,忙过了之后,总会存有几分高兴,用来打消疲惫。
雨后月出,清光无尘。苏韧提着直裰,足下小心,避开倒影天色的积水。
眼前的花园不大,可是树木蓊蔚,莺簧宛啭,风雨过后,满庭香雪。
此种情境,苏韧是第一次见,不知如何去欣赏,心里却莫名欢喜。
人人见他无事忙,却不知他的天性原是好静的人。连他自己,常常都会忘记了。
他身心舒畅,不禁面带微笑,眼光顺着庭中一树雪白桃花,向着凉亭一瞥。
哪知就此一瞥,他差点吓得魂飞了。
只见亭中有人独坐。白衣胜雪,瘦影孤洁,背对桃花,好像一缕幽魂。
不过苏韧并不信鬼神,定下惊魂,倒是认得这个人的。
曾记得他与他邂逅时,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那人回头,见到是他,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只说:“嘉墨,你倒是机敏。一点动静都瞒不过你。”
苏韧吸了口气,对那人说:“蔡阁老,您怎会在这个时候光临寒舍?”
蔡述的声音像个少年,颇为单薄,他仰头看看月光,说:“这本是我的房子啊!我想避开闲杂人,又没别的地方去,所以拿了旧藏钥匙来坐坐。真没想到,新主人会在这时候到后院迎客。”
苏韧走近凉亭,低声问:“下官听到外面有动静,是城中有新消息吗?”
蔡述点点头,退后了半个身子,把脸全藏在黑影里,可眸中亮光,无法遮掩。
他静静说:“是啊。我的母亲三公主,在前半夜里薨逝了。”
苏韧一听,面上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