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处似有搭建台子的痕迹,舞伎的服装散布在地上,沾满尘埃的琴难以辨其全貌,原来这是一个荒废了的歌舞场。众姊妹在此处嬉戏逐闹,甄缘抬头看着破败的窗户,似乎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唱曲声,“难道这里有活的乐师?”正想着,姐姐的声音传来,“快回来,甄缘,我们要走了。”甄缘只得打消了进屋中看看的念头,牵着姐姐的手离去。少司命在天上看到这个歌舞坊,倒颇有感触,默念道:“今见此景,不知是否还记得陈伊?”
车马行运着,路过一处市集,甄缘听见吆喝声好奇地探头看,见他们的穿着打扮皆是汉人模样,有些失望地缩回了头。众人抵达宗庙处,甄家的陵园就在一旁,甄季牵着妹妹去给父亲甄康上香,姐姐们皆缅怀着父亲,小声啜泣着,甄缘呆呆地盯着墓,恍惚中看见父亲正教自己弹琴,但好像又不是自己,是另一个红衣女子,“不,那是我。”甄缘眨眨眼睛,眼前之像又复归原貌,亲人的哭声在耳边飘荡,她也随大家跪下,泪水止也止不住,甄季见妹如此伤心,又过来安慰了好一阵,也不知是否因为哭累了,甄缘在车上就睡了过去,醒来已是夜里,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月光洒落周身,仿佛徜徉在月色里,甄缘爬起来到院中逗狗玩,有家仆发现了她,迅速告知其母,张夫人匆匆赶来将甄缘抱回房,问道:“为何半夜不睡觉?”甄缘笑答:“今日去谒拜了先祖,心中有些感慨,所以睡不着。”张夫人道:“不管过去如何,太阳明日还要升起,勿再以此作借口半夜贪玩。”盖好被子欲离开时,却发现甄缘身上仿佛还披上一层淡淡的光辉,张夫人驻足细看,身边侍女也惊叹道:“有月光笼罩,仿若仙人下凡。”甄缘听见他们的对话笑道:“难道我就是书上所说的月下美人?”张夫人斥道:“还不睡觉?快闭上眼。”甄缘赶紧闭了眼,只偷偷地笑。第二日,第三日张夫人夜中来探视女儿,仍有披月之景,张夫人对此感到惊异,甄季之妻何氏告诉婆婆附近有通灵的道士,可请他来为甄缘看相,张夫人依言请来,道士见了甄缘,对张夫人道:“夫人有福了,此女之相,将来贵不可言!”甄季不信这些邪门歪道,劝说母亲不要轻信,所谓“贵”者,皆从鲜血人命中获利,唯有平凡度过一生,才是寻常人家最圆满的命数。张夫人对此言作何想?也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甄康在世时好读书,家中藏书极多,甄缘思念父亲,常模仿着兄长们的样子在书房中拿着书卷看,刚开始只是装模作样地摆个样子,后来还真的认得了字,沉迷于其中。其兄甄代常戏语:“女人家只需做家务,针织女工之事,为何要抢别人的饭碗?”甄缘笑道:“像你这般说话,不就白读了书?女子读书可从典籍中吸取遣人经验教训,以此省身,况且书写出来不就为了世人看吗?难道只许你活着,就不许我活着?”把甄代说得哑口无言,笑道:“这是歪理正理都被你说光了。”甄缘伶牙俐齿,学了知识,就找家中兄弟姐妹辩论,只不过她所说的道理,许多都被家中人看作歪理,大家都让着她,若当了真,其道理总是令人哭笑不得。甄缘对此心中门儿清:“你们不过想敷衍我罢了,可惜我说了那么多,真是曲高和寡。”张夫人劝其不要自傲:“你认为你说的都对,但常人仍存于世俗之务中,若人人像你那般跳脱出来,谁来给你洗衣做饭?况且就算你的话有道理,也不该日日拿着找人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甄缘从此不再找人争论,但仍专心于自己独特的见解中。
长大后姐姐们均出了嫁,再无人与甄缘相伴,她倒也不觉寂寞,有各式各样的事来打发时间,偶尔冒冒傻气与家中养的犬鹅鸡鸭等说话,一日有仆人路过,听见她同一只鹅在说话:“脖子那么长有什么用?最后还是要被烹饪成佳肴。”鹅不知是不是听懂了,马上把长长的脖颈收了起来,她又笑道:“这样也无济于事,不如我给你开个洞,你爬出去顺着河逃走。”说着还真要把鹅抱走,仆人上前制止了她,又告知了张夫人,张夫人对女儿稀奇古怪的行为已见惯不怪了,晚间用膳时问她为何想要放走那只鹅,甄缘不作答,只看着窗外晚霞道:“夜来临前,这是最后的希冀。”然后像个大人一样摇摇头,沉沉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