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显贵给容瑾倒了杯热茶递过去,继而拿起剪子将烛台上的灯芯剪去一节,烛火闪了闪,屋内霎时亮了几重。
屋中摆设极为简陋,桌椅床榻都有些年头了,颤颤巍巍的,状如张显贵一般,是个耄耋老人了。
他搬了张圆凳挨着床榻坐下,抬起眼皮看了看容瑾,慈爱一笑:“公子在忧什么,老朽心里也有块明镜儿。”
容瑾捧着茶水饮了一口,垂下头,避开老头儿的目光,“宫里已下旨赐婚,我自然是要费些心思的,故尔来张叔这儿静一静,想好好的谋划这一局。”
张显贵摇了摇头:“公子这是心口不一呀。”他仍是面上带笑:“以老朽对公子的了解,这一局如何谋划,公子应早就心中有数了,至于公子为何来老朽这儿,怕是为了躲避那位洛家姑娘吧?”
容瑾眼睫翕动,白皙的手指握悄然紧杯沿,握得指节发白,声音也略略发沉:“原来张叔……都知道了。”
张显贵长长吐了口气:“前些日子,她央求老朽做了一方砚台,不就是赔给公子你的么?那姑娘看上去不仅模样俏丽,心思也活泛得很,本来老朽都拒绝了她,偏生她软磨硬泡苦苦哀求,说什么容哥哥是她喜欢的人,以后会是她的夫君,说什么打碎了容哥哥的砚台,若不能赔个一模一样的,往后便没脸见容哥哥了,老朽没想到一方砚台还能牵扯到一桩姻缘,故尔才答应了她。”
容瑾侧过头,沉默着。
“老朽知道公子做出这个决定不容易,后有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前有歹毒的燕国皇帝与太后,公子不得不如此,可这也终究是伤了那个姑娘的心啦,公子的忧思,便是缘于此吧?”
容瑾没说是,也没说否,松开杯沿后垂下了头:“张叔觉得,眼下我该如何是好?”
张显贵咧嘴笑了笑:“万事随心方可成,公子如今虽身在深山,心却仍挂在城中,再加之体毒,故尔忧思成疾,听老朽一句劝,若实在担心洛姑娘,那就回城去面对她吧,好歹让她能见着你,撒了心中的火气。”
容瑾再次沉默下来,好一会儿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张叔说得对,明日,我便回去。”他顿了顿,“还请张叔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你这是担心被丁德发现吧?”
容瑾轻抿唇角,“我不想让德叔再操心我这些闲事。”
张显贵冷哼了一声:“那个老东西的话你且少听,他一把年纪了动不动就恨意滔天,成日里喊打喊杀,哪像个正常人。”
容瑾垂眸,没接他的话头。
爱与恨是一道他解不开的谜题,如何衡量、如何把握它们的尺度,他至今不得其法。
明明是盛夏,山中的夜晚却格外凉爽,屋外起风了,吹得后窗“吱吱”乱响,床头的烛火也跟着左右摇晃。
张显贵起身将后窗的窗扇拉紧,“吱吱”声也跟着戛然而止,他拍了拍手上的泥灰,一脸慈爱地叮嘱容瑾要“好好安睡”,继而躬着背颤颤巍巍退出了屋子。
屋内的寂静仿佛要啃噬人心,长夜漫漫,也不知城中的少女今夜是否能好好安睡?
容瑾捂住胸口,那里面再次涌过一阵难耐的绞痛。
他咳了两声,所幸没再咳出血来,掏出棉帕擦了擦唇角,再轻轻将棉帕放回袖间,他欲起身去熄掉烛火,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谁?”
“公子,是我。”是宇一的声音。
容瑾下床去开门,“何事?”
宇一站在昏暗的门外,眉眼里藏着张皇,“公子是躺下了么,若是躺下了,小的明日再来禀报也不迟。”
“究竟何事?”
宇一欲言又止,手掌搓了搓裤缝,“公子不是让小的留意三公主的动向么,小的……是来回禀公子的。”
容瑾神色微凝,声音也哑下去:“是不是三公主出事了?”
宇一连忙摆手,“没……没出事。”他嗫嚅着:“三公主昨日便知晓了宫里赐婚的消息,后来她便到处寻找公子,先是去了乐坊,继而又在容宅等到了天黑……一直没等到公子,今日大清早,她便去了何府。”
容瑾攥紧门框,“她与何丽晴发生冲突了?”
宇一摇头:“没起冲突,就争了几句,后来三公主就回了明月巷,再后来,”他抬头瞄了眼主子,见主子正一脸肃穆地盯着自己,便不敢再有隐瞒:“三公主就病倒了,发高烧,不过宫里已来了御医诊治,应该是无大碍的。”
容瑾飞快转身往屋内走,伸臂去床前的木架上取下外衣,一边更衣一边吩咐:“去备车,回城。”
宇一一怔,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夜色:“公子,都这么晚了……还要回去么?”早知如此他应忍到明日早上再来禀报的,好歹能让主子睡个安稳觉。
容瑾已穿上外衣,拿了玉带往腰上系,语气坚决,“无论多晚,今日都必须回。”
宇一闻言也不敢再磨蹭,转身去备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