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慕到达青衣巷时时辰还早,王真还没开始做晚膳,正弯腰在屋前的台阶上收豆子。
豆子是她让阿五出门买来的,将其晒干后再磨成粉,泡在开水里,比外头买的豆浆要香甜多了,这可是她从娘亲那儿学来的手艺。
见张慕进了宅子,她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张公子回来了?”
张慕“嗯”了一声,也没抬头看她,脚步匆匆地进了前厅。
王真也没深想,见他进了屋,自己也便忙活去了,直至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两人才再次在门厅的餐桌上相见。
张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言语也少,刚在餐桌上坐定,便拿起筷箸开始用膳。
王真见他神情不似往常,面露疑惑地问了句:“张公子今日……是有心事么?”
张慕刚吞下一口饭,喉咙一哽,匆匆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眸:“没……没事。”
他寻思着,这小姑娘若不是表面上看到的怯怯生生懵懵懂懂,那她是不是早就看透了他是个贪酒贪色的臭男人,早就看透了他满脑子的禽兽心思?如此,他当真无颜见她了。
小姑娘见他这副遮遮掩掩的神情,却又想到了别处,不由得眉头微蹙,“是不是我家里发现了我的什么情况?”
张慕赶忙否认:“没有,没有,现下他们都没发现你的踪迹。”
王真略略舒了口气,这才拿起筷箸跟着用膳,只是仍是食不知味,精心做下的菜肴这会儿也变得难以下咽了,半晌后她喃喃开口:“我住在这儿,是不是影响到张公子了,若如此的话我便……”
“没有影响。”张慕抢过话头,终于抬头定定地看着她了,“你住在这儿挺好的,能有什么影响。”
王真却低下了头,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饭粒:“毕竟张公子往后是要订亲、成家的,我住在这儿……多少会有些妨碍。”
他想也未想脱口而出:“那就不成家。”那干脆利落的语气,犹如她当初说“那就不嫁人”一样。
她一怔,抬头看他。
暮色与烛火交织的门厅里,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一眼,又静静地垂下头各自用膳。
谁也没再说话,只余瓷盏轻轻的碰撞声,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的暗流在悄悄地缱绻、流淌,让人心头慌乱,却也让人心生甜蜜。
用完膳,张慕如往常般留下来洗碗,王真则拿了衣物去盥室洗漱。
天色已完全黑下来,无星无月,虫鸣萦绕,不远处的街巷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吠,以及孩童哇哇的哭闹声。
王真洗漱后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屋子是正房旁的耳房,面积不大,但里面的摆设却一应俱全,好些都是王真过来后张慕特意去置办的,如铜镜、妆奁、玫瑰椅,以及床前那扇美伦美奂的云母屏风。
她坐在床前看着那扇屏风怔怔发愣,刚洗漱的身子还有些湿气,将薄薄的中衣牢牢地吸贴在肌肤上,头发披于肩后,手里一圈圈地绞着帕子。
张慕在后厨忙碌的声音时不时地传过来,瓷盏的碰撞声,泼水声,还有木门开关的“吱呀”声。
他好似已经忙完了,出了后厨,正沿着屋外的台阶走过来,继而拐了个弯,径直去了盥室洗漱。
他走路又快又急,脚步声也与旁人不同,她一下就能分辨出来,不过一刻钟后,他便洗漱完毕出了盥室,沿着台阶回了正房,“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又被关上了。
夜再次安静下来,宅子里再无别的声响,好似也进入了梦乡一般。
王真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握成拳,握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里的帕子被绞出许多皱褶,她将它们扯平,再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湿气。
她缓缓起身,在床前的空地上站立了片刻,继而一颗颗解开了胸前的盘纽,月白色中衣“嗖”的一声滑落,露出了身上那件绯色亵衣,手臂与后背的肌肤一览无余,洁白如雪。
她有些紧张,气息也跟着微微发颤,握住小手稳了稳心神,转身走到木柜旁,拉开柜门,从里拿出一件极轻极薄的纱衣,这件纱衣是她上次在看望三公主的途中偷偷买下的,就为了某一日能真的穿上。
今日或许就是能穿上它的日子。
她虽出身尚书府,看上去尊贵无比,实则娘亲早亡,从小受尽家人的欺负,生不如死。
在这世上,除了三公主,好似再无人真心对她好了。
眼下她又遇上了一个对她好的人,她想能回报点儿什么,或者,自私点讲,她也想能抓住点儿什么。
除了尚书府千金这个名头,她本就一无所有,现在她想试一试,试着去抓住一点儿她想要的东西。
屋外寂静无声,茫茫的黑暗笼罩下来,让铺着青砖的台阶泛出一层浅浅的微光,王真出了屋,走上台阶,拽地纱衣在她身后逶迤绽放,犹如暗夜里飞舞的精灵。
她径直来到张慕的门口,屏气站立了片刻,心里仍是有些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