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康二十六年,季时政令突出,擢中书舍人,但不到两月,又贬为上党县令。
苏晟乐信中说道,朝中有人批判季时锋芒太露,季时当堂顶了回去:不露锋芒,何以为官?
他提出变革,质疑刘相政策,皇上一怒之下又将他贬了回去。
我收到信时已经收拾好包袱准备带着谢谢离开了。
几日前,我在卧房的暗格里看到娘子写的手札。
从前娘子写手札时,我从未想过偷看。
天光暗淡,我燃了烛火仔细辨认,烛光在微微泛黄的页面跳动,鼻尖萦绕着书本腐旧的气息,熏得我蓦然湿了眼眶。
十年光阴,娘子记得断断续续,大多是关于我和谢谢。手札末尾,娘子说愿我余生无忧,所念所想纷至沓来。
娘子江湖出生,所写文字毫无修饰,句句质朴,我却能感觉她正面对着我,昔日明媚张扬的眉眼满含失落,手札中,她说她是我的累赘。
娘子,娘子,何必自轻。
明明谢商才是你的拖累。
我心有愧。
一厢情愿逃避十年,却固执认为这就是心之所向,忽视了娘子明里暗里的担忧与期待,她喜欢的谢商不是我现在这样的,却从未对我露出一丁半点的失望。
我明明一直知道,她是江湖人,最喜少年意气,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而不是和我龟缩在小小的十里村。
我交接了书塾事物,将狗子送给周大爷看家,稍稍易容,带着谢谢离开了十里村。
十多年过去,外界变化极大,苏晟乐每三个月会寄信与我,最近的信上说她擢升了秘监,每月月奉七两,京中物价不便宜,这点月奉实在捉衣见肘。
上京路上我左思右想,叹了口气。
我为官那三年做得太过失败,同窗同僚大多疏远对我避如蛇蝎。为数不多掏心掏肺对待的冯予及恩师等人,转头便翻脸不认人。
如今父母身死,谢家败落,我早已无处可去。
半年后抵达京城,这些又长高了些。
我在长乐巷租了房,暗中给官家公子小姐们代写功课赚钱。
富人的银钱总是容易赚,由于字迹仿的很像,功课代谢太好,书院夫子将我写的文章大夸特夸,那几个平时不学无术的公子小姐,不得不为了面子,成了我的常客。
其中一个叫常书意的小公子,目光长远,认为我不会一直为他们代写功课为生,因此下学后直接找上了我。
秋日的傍晚,晚霞铺满了半片天空。
我躺在躺椅上翻看他之前写的文章,常书意大气不敢喘,旁边站着同样大气不敢喘的陈述,也就是最初给我当托骗客源的邻居家小子。
我将文章还给他,闭眼违心随口赞了句:"不错。"
常书意欣喜,语调扬上去:"真的?"
我嗯了一声,心里却想着这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常说那个冷面大理寺卿手把手教出来的,一横一竖笔直得简直像把直插云霄的利剑,又凌厉又狠戾,令人见之难忘。
不过这常说,自己字写的这般难看便罢了,他是怎么好意思教给自己儿子的?
我掀起眼皮看了眼常书意,满脸稚气却一身正气,像极了常说的样子。
兴奋过后,他眼巴巴盯着我,欲言又止。
我起身弯腰俯视着他:"你要我教你,那按规矩,你得告知你父母双亲,然后来见我。沐浴焚香,敬茶拜师。"
我直起身走了两步,"这样,你可愿意?"
他肉眼可见地犹豫了,焉头巴脑,忍不住用眼神询问陈述。
陈述没理他,一把抓住我的衣袖,眼中光芒绽放:"先生,拜师这么简单吗?那我可不可以拜你为师?"
他拉着我的袖子撒娇,"师父,你收了我吧,我爹说我很聪明的,绝对不会让你操心的!"
常书意瞪了他一眼,一把拉开他,对我毕恭毕敬:"先生,拜师一事太过重大,书意不敢擅作主张,我得先回家禀明父母。"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不过请先生放心,我一定会说服父母的。"
我原以为这孩子会退缩,毕竟常说给他请的先生肯定不会差,没想到被陈述一激倒给了我意外之喜。
我找了篇之前写的策论让他带回去给常说,免得某人认为我以大欺小,诓骗他儿子。
过了几日,常书意带着常说又来了,给足了面子,倒是让我惊讶了下,原以为常说那死性子,顶多派个管事来就算天大的了,没想到竟亲自来了。
我提着刚买的排骨,谢谢接过,让我先去招待父子二人。
常说牵着常书意,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我身上。
多年未见,我虽仍记得常说那手破字,但对于他,印象其实早已模糊了。
他眉眼微含冷色,端的一副冷静自恃的模样,眼含审视,不动声色与我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