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洛溦召进京来,也是通过临川郡主传的话,只说给太史令解毒,半字不提婚事。
洛溦低头搅着茶汤。
“要不这门亲事……就算了吧?”
有些话,她早就想对父亲说了,今日在牢中见到兄长那般境遇,愈发坚定了打算。
“太史令并不情愿结这门亲事。长安城里不都说,他喜欢长乐公主吗?我们又何必强人所难?我虽帮他解毒,但皇室也有恩赏,大不了再多要些银子,以后回越州多置店铺产业……”
“胡扯!”
宋行全打断女儿:“回越州?回越州你能当官家小姐吗?你在长安城里见过的新鲜事物,越州有吗?你去年如果顶着商籍进京,一路上能住进有官兵戍卫的驿站吗?”
联想到不争气的儿子,宋行全痛心疾首,“从小我就教导你们,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有机会往上走,就一定要好好把握,才不枉来世间活了一遭!”
他年轻时听说书先生讲历代名贾传,最喜欢的,就是诸如吕不韦之类白手起家的大商贾故事,觉得人生而在世,与其碌碌无为、甘于平淡地过完一生,不如用尽力气往上爬,见识过顶峰风光,才不算白活!
洛溦道:“人是应该往高处走,可要走,也得选择适合自己的路来走。我们家原就是做生意的,从前哥哥在越州铺子里干得也得心应手,若一直留在那边经营,说不定如今已经开了好些分铺,到时再在各处置办屋产,按自己的喜好收拾得舒舒服服的,又何必稀罕能不能住官府的驿站?”
“不稀罕?你要先有资格住得上,才能说稀不稀罕!”
宋行全今晚刚被儿子刺激过,最不想听的,就是不思进取的言论。
“咱们宋家祖上本来就是做官的,要不是你太祖爷爷那一辈被牵连流放,咱们原本就该是京官士族!”
所以五年前调任长安,对外就用的是天家大赦的理由,祖上旧罪被免,子孙重获官籍。
宋行全翻出洛溦听过了无数次的家族老黄历,唠叨半天,又转回到正题:
“而且你这桩婚事,是冥默先生亲自占出来的‘天命’,不遵循就有性命之忧。就算太史令喜欢那什么公主,还能不要自己的命了不成?再说他祀奉神意,品性贵重,受天下多少百姓膜拜敬仰,绝不是那种违背师命、不对你负责任的人!”
洛溦默然无语。
那人是万民敬仰的神官,无数人膜拜仰望,可隔得那么远,谁又能看见那风清月朗的超尘外表下,有着怎样一颗冰冷疏离、戾气难测的心?
至于负不负责什么的,且不说他与她其实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就算是有,以那人的身份地位,不负责你又能奈他若何?从前在越州,士族子弟霸占商户女的事多了去了,也没见谁能讨回公道。
但这样的事,她到底是女孩家,不好意思跟父亲细论。
洛溦垂眸,搅着茶汤,试探问道:
“那个所谓的‘天命’,其实是爹爹当初拿解毒当条件,逼着冥默先生瞎说的吧?”
宋行全正举盏饮茶,闻言“吭”地呛了一大口,剧烈咳嗽起来。
洛溦坐去父亲身边,帮他拍背,“爹爹别激动。”
她以前就有过猜测。
今日听哥哥提到他膜拜的石崇,转而想起她爹最欣赏的,是那个搞“奇货可居”的吕不韦。
再推敲起来,自己能给沈逍解毒的血,不就也是“奇货”吗?
宋行全止住咳嗽,喘着气。
“冥默先生岂是我能逼迫的人?”
他有些着恼,索性强硬起来:“此事已经有太后懿旨作主,不容你再想东想西!自古儿女婚事都是长辈来定,哪里轮到你一个女孩子家来说算不算!”
口气虽硬,心中却也没有底。
拖了这么久,女儿早就及笄了,太后那边却一直不闻不问,显然就是不想兑现承诺。兴许就是吃定了宋家人微言轻,不敢催促皇室……
要是冥默先生还在,如今的一切事,都会好办许多!
京城遍地名门望族,自己则是全无根基。最初两年有冥默先生在旁提点,尚能勉强应对,如今夹在世家派系争斗之中,混得愈发艰难,咽下了不少的哑巴亏,平日里只能靠着花钱结交人脉,不至于站错队伍,牵连吃罪。
女儿还想着回越州。
殊不知他在越州攒下的家产,早就折卖了大半,哪里又能回得去呢?
宋行全举盏喝了口杯中热饮,重重放下。
按冥默师弟所言,再有一年,太史令的毒就能全部解完了。
在那之前,洛溦跟太史令的婚约,必须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