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二十几年,江月自认为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她很清楚,她懦弱又自卑,胆小还爱哭。
算起来,她从小到大做过的能与勇敢挂钩的事情,好像只有两件。
第一件是向自己暗恋了很久的男生表白,虽然早就知道这次告白会以失败告终,但她还是勇敢了一次。
第二件事情,就是瞒着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偷偷去外地生活。
大学毕业之后,江月的亲朋好友,包括她的父母,都以为她留在了大学所在的城市工作。
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毕业典礼结束的当天晚上,江月就收拾好了行李,一个人坐上了开往远方的火车。
该去哪里呢?要去哪里呢?
连江月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想离家近,她讨厌身边的很多人。
她只知道自己想要逃离,疯狂地想要逃掉,逃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她。
既然家不再是家,那随便去哪里都无所谓。
如果没有故乡,那远方就不算是他乡。
生平第一次,买票时不想着目的地在哪里,只顾着看发车时间合不合适。
火车站的售票大厅里,江月的目光在电子屏幕前扫过,随便挑了一个顺眼的车次,就掏出了身份证,走到售票窗口前排队。
周围的人行色匆匆,江月不慌不忙地拿着车票检票上车。
她的座位靠窗,沿途的风景一览无余,望不到尽头的宽广平原,山地间又黑又长的隧道,城市夜晚的灯火,都一一从眼底略过。
为了打法时间,江月拿出手机开始清内存。
她删掉推荐清理的垃圾文件,删掉积攒在相册里的课件照片,删掉舍友和同学的各种联系方式,退出从初中到大学期间的各种群聊。
总之,不重要的东西和人,要统统清理掉才好。
看着通讯录里所剩无几的联系人,江月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天黑了又亮,有人下车也有人上,四周的乘客早就换了一拨又一拨,似乎只有江月还待在她的位置上。
大概是看江月孤身一人,又全程一言不发,期间还有乘务员过来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三十多个小时,江月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带着行李箱、编织袋、双肩包和仅有的几千块钱,孤零零地去到了两千公里以外的地方。
直到下车出站时,江月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人走这么远,对她来说是绝对新奇的体验。
之后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冒险。
江月一个人在全然陌生的城市里闯荡,她做过很多种不同的工作,策划、销售、电商网站审核、家教、幼儿教师、文员……每工作一段时间,她就辞掉工作,然后又去到另一个城市,又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不停地从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城市离开,不停地在陌生的两地之间奔波,不停地寻找,又不停地重新出发,江月企图以这样的生活方式来逃离过去、治愈自己。
除了隔三岔五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以及按时转账回去,江月几乎不主动跟家里人联系,就连过年时,她也是借口要加班,从不回家。
别人阖家团圆的除夕,江月或是躲在出租屋里不出门,或是独自去到其他的城市散心,总之,所有的热闹与欢欣,全部都是与她无关的。
这些年里,江月一直漂泊无依,居无定所,她不断地换工作,换城市生活。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忙碌且麻木地活着,既自由,又拘束,偶尔开心,也时常难过。
下班无聊的时候,她骑着电瓶车在江边吹风,夜班结束的凌晨,她路边摊吃烧烤喝啤酒,零下十几度的寒冬,她去夜爬泰山,阳光温和的日子,她到海边潜水……时间不停地流转着,每一天都有不一样的活法,但新收获的欢喜总是与旧时的悲伤同在。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江月觉得自己成长了不少,她学会了骑电瓶车,也学会了怎么换灯泡,可以冷静地和蟑螂、老鼠战斗,也可以拖着高烧的躯体独自去医院看病。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一遇到困难就哭鼻子的胆小鬼了。
一晃,盛夏过了,秋色渐浓。
偶然的一天,江月想,都过去这么久了,伤口应该已经愈合了吧?
家乡街道上的复羽叶栾树,应该已经挂上了红色的果子吧?
或许,也是时候该回去看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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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江月买了机票,准备回老家菖兰镇。
刚好租的房子也到期了,江月没续约,找房东退了押金。
她的东西不多,一个大行李箱,再加一个背包,足够装下。
其余带不走的物品,就全都丢掉。
以前的江月可喜欢攒东西了,漂亮的盒子、好看的包装袋、花里胡哨的卡片、各种购物小票和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