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件事,我单方面终止了关于薛长浦刺杀任务。金站长也知道没了女子小队,我这个风筝必然不受控。五个月后,他寄来了薛敏的照片及一段录音,证明薛敏确实活着。我恢复了以往的神情,暗自做了个决定,完成这次任务后摆脱金站长的掌控,回家。薛长浦,富商家庭出身,母亲是金陵女子大学的文学教授,父亲是商业大亨,是家中独生子。父母亲在1937年南京遇难,之后便接手了家中产业。后受汪精卫邀请任职汪伪政府经济学会委员,和日本人来往密切,是人口中的汉奸。我杀他是理所应当。
前几次的成功,让我低估了这个对手。他是个精明的商人,是一头老狐狸,极度狡猾、难缠。他似乎有读心功能,能猜到我的每一步准备,我与他交锋几次均落败。他能感知我的存在,有时几个月闭门不出,令我无从下手。有时又频繁出门,故意露出自己的脑袋让我取了他的性命。他的挑衅让我心感到不爽,为了下一次的成功,我做了漫长的准备。没想到就到了民国三十四年,长达几年的博弈,我太了解我的对手,他有着致命的习惯,喝第一口咖啡时喜欢开窗,嗅一嗅樱花的味道。我的枪对准了他的胸膛精准无误地射进了他的心脏。他倒在了我的瞄准镜下。
赶得凑巧,在我刺杀他没多久,薛府因为下人的失误引起漫天大火,盛极一时的薛府转瞬之间成了破壁残垣。
我沉浸在幻想归队的喜悦中,还没觉察这次的任务会令我悔恨终身。
我去薛家查探情况,以保证薛长浦确实死亡。在成了灰的薛家宅院里,我拾到了一张被烧成一半的少男少女的青涩合影,柳叶眉,桃花眼,长得多么相像。
薛敏的家在南京,薛长浦便是薛敏的亲生哥哥。我从来不知道薛敏有一个哥哥,也未曾注意过薛长浦有一个妹妹,二者在故事的末尾唐突的联系在一起。我的心脏好像被两只手撕裂。
当天夜里,我的住所也燃起了熊熊烈火,我被“烧死”在那场火里。
我靠假死脱身,返回南洲,我生活在黑暗里,不敢踏出一步,对于薛敏我始终不敢相见。
而关于南京的薛长浦,薛家并未给予任何信息,不过我确信我的枪法。
我开枪打死了沈易瑾,那位提供了错误情报的情报科科长。
几日后薛敏意外入狱。期间金站长的侄子被炸身亡。后薛敏出狱。她受了伤,在医院养病。我是个胆小鬼,只敢在医院的楼下偷偷朝她所在的病房瞄上一眼。薛敏病房的窗台上有一盆百日菊,混色的,花开得茂盛,她偶尔去浇水。
我认为她恢复得还不错。直到我见到她坐着轮椅的样子。她的左腿完全失去作用,右腿的情况也只好那么一些,有知觉,能动,可要想行走微乎其微。在那么多的日日夜夜里,她都在努力尝试站起,一次跌倒就再尝试一次,又跌倒又尝试,直到自己筋疲力尽,无力地抱着头,隐藏在无尽长夜中。
日后的时间里她先是成了南洲军统站站长,后又成了县长。她变得更加繁忙,书桌前的灯常彻夜不灭,空闲时她常侍弄院子里的花,浇浇水,施施肥。逢年过节,老沙常带着人来看望她,房间里常传来欢声笑语,他们照顾她的起居,为她庆生。她不再像一个病人,而是和常人一般,充满活力与力量。
我觉得她比我更早走出那段阴霾,假如世界永远没有黑夜。
她常被噩梦叨扰,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夜,或许她已经习惯了失眠。她常自言自语,握着照片我们的合影发呆到天亮。她常去墓地,去看她身边曾经鲜活的生命,有时隔一天,有时是一星期,还有时是两三个月,起初她会哭,会难过,后来便是静静地坐着,像一位垂暮老人,她或许是在期待有人唤她头儿,队长,姐大,又或许是薛敏。
1949年10月1日,举国欢庆。我们所祈祷的新世界真的到来。我们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但从那天起薛敏的身体似乎变差了,开始整日的咳嗽,吃了药也不见好。1950年年关将至,南洲发生了一件恶性事件,敌人阴魂不散,贼心不死,在南洲各处制造暴力事件,我的精力放在了协助他们铲除这股祸患,疏忽了他们对薛敏的危险。她还是受伤了。没多久伤势恶化。
我知道她病了,可从未想过她病得那样重。躺在病床上,消瘦高热,昏迷无声,食水不进,丝毫没有生气,好像随时会死掉。我在床边鼓起勇气来,抚摸着她的面庞,柳叶眉、桃花眼、鼻梁高挺,薄唇微微。我忍不住地哭泣,唤着一声一声的姐姐,而她始终没有回答我。
我不信鬼神,也不信佛和耶稣。如果九重天真的存在,如果有可以做交易吗?我想用自己来换。
我偷偷去探望她,直到第七天。她似乎好了许多,人清醒了,也吃了少许东西,也可以开口说话了。我装扮成了护士模样,混在来医院探病的人群里,没有人知道我的到来,就连她也不知。
她浅喝了一小口水,看向四周,大概是想记住一些人的脸。不经意间瞟到了我,我悄悄躲到其他人的身后,拘谨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