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的饭食,胡月仪从不让她碰,每每她要伸手去拿,胡月仪总急斥她:“馋嘴九官,不许与你阿兄抢夺吃食。”
哪怕阿兄亲言要分于她,胡月仪也不允。她瘪着嘴,心里有气,她总怨胡月仪偏心。
直到数月后,阿兄身体一日日颓垮,空咳了几日便开始呕血,她还不知如何,胡月仪就已经被绑住跪在大院之中了。
那日是个顶好的晴天,融融的春阳照得人暖洋洋的,若寻张木榻,再铺上小毯,能睡到日近西山。可没人敢如此,院里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每个人都紧攥了手,皮绷得紧紧的,喘息生遏。
她被阿爷的乳母牵着,站在最外层。她不知阿爷乳母的名字,只知姓汤,唤汤阿婆。汤阿婆告诉她,胡月仪毒害世子,畜牲心肠。
“不是的,不是的,阿娘不是——”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汤阿婆堵了嘴。
“县主莫再叫她阿娘!”汤阿婆的眼神可怕,骇得她不敢吭声,她怯怯转了眼,在人缝里瞧着趴跪在地的胡月仪。
胡月仪的脸上满是血痕,阿爷抽她鞭子了,鞭子无眼,将她如玉般的面庞划开一道又一道。她半句不辩解,也没什么可辩的,毒的确是她下的。
“赐鸩酒,留全尸。”阿爷说罢将鞭子甩在地上,怒冲冲离了胡月仪的院子。
阿爷的护卫散了,胡月仪瞧见了李沅真,朝她爬来,嘴唇一张一合,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后来侍卫架走了胡月仪,她和阿兄也搬到了阿爷的院子。阿兄自那起亏了身子,总是生病,好生养了十几年,还是没扛住一场大病,撒手人寰了。
雨丝落到李沅真眼里,有些刺冷,近夏的雨也是泛凉。
她将手捂在胸口间,触到块硬硬的小锁头,那是胡月仪留给她的长命锁。
胡月仪融了金钗给她打的,颖王府什么没有,胡月仪完全不必如此。她从来都不懂这个江南来的女子,胡月仪会对他们极好,也会残害阿兄。
她该恨胡月仪,可她却对胡月仪留的东西极度珍视,说起来,她倒显得十分不辨远近亲疏。
可胡月仪那时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呢?十几年过去,她才想到,那也许很重要呢?但她永远不会再听到了。
五岁的年纪太小,她完全记不起当时胡月仪的唇形,猜也无法猜出了。
一切都将湮在过去。
东方泛亮,李沅真终于能看清周围,海棠花被雨水打湿,正垂着头落泪。胡月仪爱海棠花,甚于常人普遍所爱的牡丹。
她也爱海棠,许是受了胡月仪影响。
再往北去,恐是难见海棠花了。再往北去,也不能如此时这般放肆随意了。京畿附近那些暗处之人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但离了京畿,天高地远,潜藏在暗的危机与杀机就要浮出水面来,那时便一刻也松懈不得了。
但愿四兄能明晓势态,对她下手轻些。
“娘子,你怎在此处!”早起的毕远正巧撞上李沅真,惊呼道,“瞧瞧,身上都湿了,别瞧着要入夏了就不在意,夜雨最浇人,你们还要赶路,染上风寒可怎好!”
“我刚来——咳——”李沅真开口嗓子却被扯得生疼,声音喑哑着,使她的话不攻自破。
肉体凡胎确实强撑不得。
“快些回房歇着。”毕远忙上前扶起李沅真,往堂里领,“我去烧些热汤来,娘子暖暖身子。”
说罢自顾自地忙活一通。
其实她也仅是那么一瞬嗓子痒,缓过劲来已无不妥,奈何毕远太热心,她也只得恭敬不如从命。
世间无巧不成故事。
巧就巧在,毕远送了热汤刚一退出去,崔玚就开了房门,李沅真臂上还搭着换下的湿衣,崔玚走到李沅真房门前,直撞上这幕。
他的视线在李沅真与毕远身上辗转几趟,而后落在李沅真面上,眼神里似乎在问:“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李沅真白他一眼,转过头去收拾行囊,饭后他们便要启程到邠州去,提早收拾好,到时直接可走。
毕远不明所以,躬身唤他声“郎君”下楼去了。
“你怎如此早便起了?”崔玚随意问着,倒没指望李沅真回他。
“我向来起得早。”此时李沅真的声音里已没了嘶哑,与平常无异。
“小博士也起挺早。”崔玚眼睛瞟着他处,故作不经意地问道。
李沅真倒耐心答他,“开门迎客的旅店,哪个会睡到日上三竿。”
“看你对他倒甚好。”
“嗯。”李沅真低低应一声,“他和你挺像。”像十八九岁时的崔玚。
何处像?崔玚嘴张一半,被李沅真噎回去。
“你也去收拾收拾,我们——”忽得反应过来,崔玚也就有匹马,没什么可收拾的,“收拾好我的东西,下楼来,我在楼下等你。”
她将手中的包裹往崔玚怀里一塞,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