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罪,你若想去看看她,明日…还是等出节吧,我让霜降带你去。”
“至于王府的事,本也与你无关,谈何对不起?”
凌不疑一言不发地听着,眉眼低垂,如归巢伏飞的大雁,卸了满身的盔甲与假意。
檐下宫灯晃着他挺直的背脊,仿佛是一尊沉默雕像,立在了薛今朝身旁。
不过二十又一的少年,鹤氅松散散地裹着自己,此刻面上早丢了凌厉冷漠,紧抿着唇,瞧见心上人云淡风轻地谈及往事,胸腔疼得快要炸开。
他心头的至宝,聪慧如斯的清平郡主,应当是在浮世欢愉度日的。
却选择独自揣着、捱着旧年创伤,立在他对面,浑身是血得满心都生分。
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凌不疑颤声道:“那…那你呢,你怪我吗?”
默了须臾,薛今朝反问,话音又轻又柔,不带什么感情:“怪你什么?你若知道袅袅中毒,若知道王府后来的事,便不出征了吗?”
顿了顿,她往前迈了一步,美眸蕴着明晰的哂然:“不会的,你还是会出征。”
“当朝肱骨之臣信不过的薛大将军,注定上不了战场,能挂帅出征的只有你,毕竟,当时任谁都觉得孤城兵败,有我阿父的缘由。”
“你亦如此,怪你也未免太偏颇,你只是同他们一样,我怪的从来只是我自己。”
“是我,识人不清。”
凌不疑的手僵住,竹骨伞顺着玉阶滚了出去,“扑哧”一声埋入了雪地。
整颗心顿时如坠冰窖,薛今朝说的每个字都吹在他心间渗血的窟窿眼上,吹得他胸腔都起了雾,空气湿哒哒搅弄着伤口,疼得他止不住的颤。
凌不疑遥遥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薛今朝的场景。
那时他跟着霍君华已在外流浪两年,一朝被文帝接回了宫中抚养,即便是顶着霍家唯一血脉的身份,即便文帝有心偏袒他。
小小年纪的凌不疑,到底是皇子公主中的异类,初入宫的那段时日也没少受欺负。
平日里被针对是常事,真正要命的那次,是在皇宫里过的第一个冬天。
寒冬腊月被人推入水中,被文子端和薛今朝捞上来的时候,已然面色惨白,浑身失温,连抱着他的文子端都冷得打抖。
天寒地冻的湖畔,有个小姑娘穿着火红胜骄阳的宫装,好像都城盛暑炙热的日光,烤得人心崖生颤。
九岁的薛今朝人如其名,今朝有酒今朝醉。
也不管对面是谁,二话不说就将那些推他下水的、看热闹的,统统揍了一顿。
耳边是皇子公主的嗷嗷哭声,眼前是取了大氅盖他身上的薛今朝,灿如朝阳的眉眼弥漫着担忧。
“小公子,莫怕,我帮你教训他们了,他们往后不敢再如此。”
后来,在尔虞我诈的皇宫之中,真的没人敢欺负凌不疑了。
再后来呢?
天真娇憨的郡主拿出真心,他却做了那递刀子诛心的人,主动钻进了旁人的算计圈套,任由仇恨蒙蔽,口不择言说了那些违心话。
“阿狸,我阿父绝不是贪功之人,孤城兵败与我阿父无关,也与薛家无关,求求你带我进宫面圣,好不好?”
在这之前两人正在冷战,可薛今朝把话放得很低,姿态放得很低,细细分辨起来还有几分祈求与慌乱。
而当时的凌不疑呢?
因着故意毁了裕昌郡主的约,被汝阳王府的人暗算,右肩挨了一箭,背后也挨了顿鞭子。
还没来得及去心上人跟前撒娇求和,便被宫里传来的信件夺走了理智。
“少主公,孤城一案与丹阳王有关,圣上大怒,已暗派精兵把守丹阳王府,此时切勿去寻少女君。”
白纸黑字,梁邱起的亲笔信言简意赅,在凌不疑的世界里却不啻于惊雷。
以至于,他一身血气的站在自己府邸前时,俊脸白得吓人,忘了去问薛今朝是怎么出的王府,只看了她片刻。
说出的话更苍白。
“别这样,你是郡主,先回王府,圣上…自会还丹阳王公道。”
四年前最后一面,她唤他乳名求情,他说她是郡主。
如今重逢,他忍不住唤她“绥绥”,却被郡主二字隔在千里之外。
细碎的片段像一把开了刃的匕首,狠狠扎在了凌不疑的心口,可他没处责怪,没人归咎。
他和薛今朝走到这般境地,是他咎由自取。
见人迟迟不语,薛今朝打好的腹稿顿时说不出声了。
这几年,她提及旧事多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所有人自然也觉得她是真的放下了。
直至凌不疑回都城前,直至两人毫无征兆的重逢,她才知道那些痛苦都是抹不去的,时至今日也还是很痛。
那是场漫长冗余的苦修,没人比薛今朝清楚地体会过那种日复一日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