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
我拉开窗帘,斜风吹散细雨,小镇的夜景只有朦胧月色。曾不懂古诗文借景抒情,等到亲身体会,才深知其中描写的萧然与苦涩。
安静躺了会儿,看到大姐发来的消息,我开始换衣洗漱,伴着身体的疼痛收拾整洁,带好东西下楼。
墓地距县城三四十公里,今天特殊,一路车流不断,异常拥堵。
大姐低头看向脚边的塑料袋,担心误了正事,焦急问道:“现在几点了?”没等我们回答,忙不迭按亮手机屏幕。
我安慰:“别担心姐,来得及。”
她嗯一声,重复我的话。
-
陵园建在荒野戈壁滩。
守陵人是个年过七旬的鳏夫,负责东西两处土山坟场的安保和维护,说维护也不过赶走流浪狗,论安保顶多在守卫室装一个监控探头。传闻此地原本要修飞机场的,阴差阳错变成了“居民区”,也就几年前才换上高端智能的电动门,却不像电视里那样整洁有序,看不到依山而列的座座墓碑,看不到站岗似的白杨林,亡故之人以家庭为单位,各自分散而居,红砖插进土里,砌出一圈院落,里面是坟。
条件好的垒一道墙或篱笆,挡邪气,坟头用水泥抹得体面又圆满,墓碑旁还站着俩小孩,总是穿一身崭新的红衣绿裤,露出整齐的八颗牙。
别害怕,小孩是假的。纸糊的。
车辆驶过,轮胎凹槽溅起点滴泥浆,到一处地势略高的小山头,我们三人下车。
山头较平缓处垒了四座墓穴。瞧这院里的装修和排场,便知我家经济条件一般——连不远处停靠的黑色大众都是租来的,院儿里四人,最年轻的也躺了二十年,仍不见改造修葺、迁坟换地,砌院的围墙还是红砂砖。
说来或许不相信,我以前算得上富二代,至于为何落得这般境况?
世事难料,股市无常,掉进去就是无底洞,我爸一脚踩空,把家底赔个精光,我们至今还背着债务。怨过他,也骂过他,但那些钱财说到底不是我挣来的,又有什么资格怪怨?
现在也挺好,和仅有的亲人相依为命,有份工作养家糊口,过着日复一日平淡的生活,如果足够幸运活到退休,就能领养老金了。
“傻愣着干嘛?快走了。”大姐转身叫我。
她打开后备箱,拿出一瓶梅子酒,四盏小盅,三盒枣花酥,几筐橘子和香蕉。我缓过神,提着塑料袋来到碑前,拔去周围的杂草,将几个破烂易拉罐扔出去,捡了树枝在地上划拉。
这会儿雨停了,没有风。
我半跪着,抽出一沓万元钞,一叠圆孔纸钱,用打火机点燃。
灼亮的火舌仿佛有了精气神,一口将纸钱吞噬大半,灼烫的温度舔过手指,我看得入神,缓缓将其放在树枝划出的圆圈里。火势慢慢减弱,它们慢慢萎缩,褪了衣服,变成一堆灰黑色的碎纸屑。
耳边有风声,心里有种踏实的感觉,我知道是她来了。
果酒酸甜,我倒满一盅,浇在燃烧的纸堆前。
乐,我来了。
“小姨,我们来了,给你送钱了……”
说话的是我外甥女,叫乐乐。“来拿钱”的是我妹妹,也叫乐乐。
有人会觉得,和已故者同名不太吉利,但我们家比较特殊。
乐乐是我姐收养的,为了纪念妹妹。
收养她的那年,我妹妹不幸遭遇车祸,失血过多意外身亡。全家上下悲恸不堪,日夜衰颓,将肇事者绳之以法后,身心的痛苦稍有缓解,但远远不够。
我们渴望出现一个情感补偿的对象。说实话,这种做法很自私,不道德,但那时已无暇思虑更多。
我姐单身独居,没有孩子,也不愿承受生育的痛苦。曾经妹妹就是她的孩子,但妹妹走了,她心里空出一块儿,这个深坑必须被什么填满,否则她也活不久。
所以,她萌生出□□的念头。
听闻隔壁自治区有个福利院,我们姐弟俩乘坐火车前往,辗转一天一夜,终于见到了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院中老师得知我们有领养需求,提供了孩子们的体检报告,并逐一介绍基本信息。轮到一个扎麻花辫的小女孩时,老师说,她叫小乐,今年七岁。
乍一听到“乐”字,我们都有些恍惚,大姐立刻激动地走上前,扣住小女孩的肩膀热泪盈眶,我在旁边目不转睛盯着那孩子,希望看出妹妹的一丝影子……后续进展很顺利,我们在当地逗留一周左右,办理好相关手续,便打算带小乐回伊旗。
知道自己将要离开福利院时,小乐的情绪很平静,没有过分欣喜,不曾表示抗议,也没有哭。但我总觉得她有些郁郁寡欢,像惦记着什么未了心愿。
直到临别前一晚,福利院老师给我打电话,问能否推迟一天再走,小乐出了些状况。我和大姐连忙赶过去,见面询问原因,小乐说她不想走了,笛子姐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