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晓的微光聚拢起丝丝缕缕的暖意,雪霁云开,又是一天的开始。
楚窈之这一夜睡得断断续续的,她在想好多事,乱七八糟却不得不仔细去想的事。
昨夜她住进了晚棠院的偏殿里,今早醒来时就见庭院里往来有序的丫鬟们。有些往主院里走有的则是在清理走廊里的雪。
不一会儿,翠樱就来了。
“跟我来,小姐正等着见你呢。”
“等着见我?为何?”下意识地,楚窈之脱口问道。
翠樱感到好笑,道:“什么为何啊,小姐要见你当然是有事找你了。”
“可知是何事吗?”
“这我哪知道,小姐找你自是寻你说小话,我又不是小姐肚子里的虫,还能未卜先知不成?”翠樱哭笑不得,心道这人果然是乡下庄子里闷惯了,呆呆傻傻的。
稍长的鬓发扫过楚窈之的眼角,她顺手将它抚到了耳后,又回想起昨日晚宴后林衿沫找来她说的话,心中已有一番谋算。当即换了副笑脸,道:“烦请翠樱姑娘带路。”
走廊里的雪已然被清扫干净,沿路走过的青石板上也铺上了防滑保暖的花毛毯。
楚窈之一路走过,只觉得这条路极长极远。长到似乎没有尽头,远到一个人可能穷其一生也没有机会走上一次。比如去年冬天死去的吴伯伯和瞎了眼的丁婆婆,他们从来没来过京都,又或连洛宁这个名字都不知道吧。
很快,楚窈之又见到了林衿沫。只是,是在她的书房。
林衿沫的书房坐落在晚棠院北边的角落里,一旁栽着一棵香樟树,密叶错笼,遮住了房檐的一侧。屋内则摆有两架书卷,挂着些诗词字画,紧挨着是一张红木的桌子。
她们来时,却见林衿沫还在写着些什么。
一袭天水色的衽裙,墨发三千只由一支白玉簪子系住。眉眼流波间,给人一种清柔婉约的感觉。像极了那青山林雾,淡远、朦胧,只一笔悠悠,却已揽下了无数人间烟雨。
楚窈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水墨画般的人,准确的来说,她是刚刚才察觉到的。大户人家的女儿,都是这般模样的吗?
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焦灼的感觉,似嫉妒也似不平。也或只是陡然间漏出了那藏匿在心底的自卑罢了。
她有些慌了,竟不自主的打理起了头发来,又看了看自己的粗紫衫裁成的衣裳,眼眸更是暗了下来。
“奴婢拜见小姐。”楚窈之认命了。
她走了进去,在距离林衿沫三尺远的地方站住,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她学着府里下人的样子,动作也比之前规范了不少。
“楚妹妹来了,不必多礼。”林衿沫放下手中的青玉竹纹笔,抬眼看向她,道:“快来坐。”
楚窈之于是便同她一同做在木桌旁。她偷偷瞄了眼纸卷上的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又看见一旁放着卷青竹刻成的简册。
当是本《诗经》吧,楚窈之想。不由自主地,她又多看了眼那卷青竹简册。往日她看过的也只有学堂发的那种黄纸书,这种竹刻的虽也见过,倒是没看过。不过想来内容该是一般无二的。
只是,楚窈之却是怕被旁人看出来点什么了。她道:“小姐这写的是什么啊?”
“你不识字吗?”林衿沫有些诧异,昨日她问楚遇,他确实是说,给教过字的啊。
“这些,不认识。”楚窈之一脸茫然,声音里透着股讪讪的笑:“在庄子里,只学过蒙书。”
“这样啊……”林衿沫一时有些尴尬,生怕自己刚刚的话伤了这个从乡下庄子里来的女孩。她忙笑道:“正好,以后咱们还能一起学。”
林衿沫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会微微露出来两个好看的梨涡。楚窈之看着,竟分不清是真是假,又或者,只是她习惯了把人往坏了想吗?
“谢谢小姐。”楚窈之学着她的样子,笑了笑。她很喜欢同人说谢谢,因为谢谢很管用,不管是对讨厌的人还是不讨厌的人。总之,是一个很好用的词,就和笑一样。但她不喜欢笑,虽然她也经常要去笑。
“昨日的事,你想的怎样?”林衿沫又问道。
今日虽然雪停了,但风还是很大,翠樱放下了窗,又往火盆里加了几块碳火。黑墨色的碳被微而炙的火星烧起,发出炽红的颜色,添起了满屋氤氲的暖意。
“我不想嫁人。”
此刻,楚窈之的脸上没有了笑,连那勉强挤出来糊弄人的笑容都没了,而只是平静,以及平静下的冷寂。
林衿沫似是早有意料,“我知道了。”她的表情也变得严肃,道:“我会尽力帮你。”
“谢谢小姐。”楚窈之又说了句谢谢,但她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连忙补充道:“昨夜您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和翠樱一起陪您,我愿意。”
“我愿意留下来陪您,当您的侍女。”她又强调道,眼里是少有的星亮,带着些茫夜逐光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