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戏单上,最上面一行,虽然已被数人传阅折痕满满,但字迹依然清晰可辨,满满的三个大字。
鵝夫人。
繁体的“鹅”。
这个繁体可以说是众多连亲妈都不认识的繁体字中,最接近简体亲儿子的。
纵使桐翡学习成绩从来没上过60分,认这个字还是轻而易举。
鸡夫人?鸭夫人?
桐翡笑得肚子疼,不得不半蹲着哆嗦,难道这个院子里除了秋异行,全是文盲?而且院中应该没养过鹅,更别说什么白天鹅、黑天鹅、鹅颈、白掌拨清波,所有人满脑子都是鸡和鸭,有没有考虑过鹅的感受!
桐翡拍拍自己的脸部神经,生怕笑久了肌肉痉挛。
希望午后的戏台上,报幕的是个明白人就行。
她直起身,紧咬嘴唇,忍笑忍得很辛苦,指着戏单对众人道:“各位……姐姐妹妹,这是鹅,鹅夫人。”
那群见风使舵的哪管什么鸡夫人鸭夫人鹅夫人,现在只认大夫人,又异口同声、抑扬顿挫道:“鹅——夫——人——”
他们越诚恳越服帖,叫得声音越大,越是打了惜云麝的脸。
仿佛凭空劈了个耳光下来,惜云麝的脸侧了侧,到底也是个管家的,眼神只躲闪了一秒,嘴角很快抽了抽,便拔出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讪笑:“来时听闻嫂子未读过多少书,想不到都是假的。好在都是些写写画画的事,平日我们女人家用不到,不然可怎么办好。”
桐翡心道你就酸吧。
写写画画的事?字都认不全,怎么管钱?果然你也只能喊下人喂喂鸡喂喂鸭,张罗张罗饭。
张妈见两个夫人明刀暗箭的,气氛尴尬,知趣地“呀”了一声,一拍脑袋:“我灶上还炖着肉呢!可别糊了。”
匆匆告退。刚走两步,回头喊小玉:“老爷的衣服还泡着呢吧,玉啊?”
小玉欣然道:“早都晾上了。”
张妈见小玉这个榆木疙瘩死活不开窍,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她一句“鸡夫人”,也惹不出这么多事。张妈向小玉挤挤眼睛:“真的晾上了?”
小玉忽然有些懂了,望着张妈的眼睛,犹犹豫豫道:“晾上了……吗?”
张妈跺脚:“这孩子!记性都不如我。晾没晾你自己不知道啊?”
小玉:“哦哦,让我想想,好像……是没晾上。对,没晾上!”
张妈掉头就走。小玉紧随其后。
桐翡摇摇头。
演技过于拙劣!
两个年龄稍大的一走,其他几个丫头想呆也不行了,院子里的活忽然多了起来。
“哎呀,前院儿的花好久没浇水了,我去看看。”
“昨儿喜宴上的碗筷还没还,人家该催了。”
“小白羊快下崽了,就在这两日。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桐翡哭笑不得。刚在府中闲逛,确实看到一头浑身雪白的小羊,萌宠可爱,未栓绳子,独自在后院吃草。
可那头羊分明是头山羊啊!
难道这些丫头连公母都不分?
演技过于拙劣!
正在风中凌乱,耳边忽然响起脆生生一句,直接把她搞破防了。
“我昨晚偷拿的素华饼,再不吃要干掉了,我……我……我先走了。”
那名看见二夫人就吓得跌坐在石头上的小丫头,大约只有七八岁模样,栓两个小辫,扎银粉色头绳,没等桐翡看到正脸,就颠着两只辫子跑远了。
为了躲避这个府上地位最高的两个女人,竟然连偷吃东西这种事都不打自招了!
桐翡十分迫切地想找面镜子照照,难道是今天的妆容过于狰狞?
好端端的热闹景象,被二夫人一顿骂,大夫人一顿笑,没一会儿人都跑光了,连那个极有眼力劲的小厮王喜也一声不吭地溜了。
池边只剩桐翡和惜云麝二人。
惜云麝脸色讪讪的,三分羞愧,七分恼怒,懒懒颔首道:“我也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桐翡见她背影萧瑟,一丝愧疚涌上心头。
惜云麝在秋府当家三年,上上下下管得服服帖帖,下人无不尊敬,没想到自己进门头一天就煞了人家的威风,怎么说也有点不顾江湖规矩。
桐翡追上惜云麝,嘻嘻笑道:“你去哪?”
惜云麝奇怪地看她一眼,冷冷道:“自有去处。”
桐翡亲热地挽上她的胳膊:“你陪我喝酒去吧。”
惜云麝:“……”
桐翡眼睛发光:“府上有没有酒?后厨有酒吗?”
惜云麝转身看向桐翡,在桐翡脸上仔细探究,仿佛在看一尊怪物。桐翡道:“没有,是吧?没关系,咱出去喝。附近哪有酒铺,你带我去。”
她摇着惜云麝的肩膀,撒娇道:“你陪我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