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郡王似乎也感受到了背后有一道灼灼目光跟随,转头的功夫却让那双眼睛的主人灵巧地躲了起来,看着身后并无别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微笑着摇了摇头,走到远处与那春景融为了一体。
尽管沈琢玉挨了打,沈绪一干人也受了惩罚,却依旧没能保住驸马。安定公主悲痛欲绝,早产一女儿。天皇为安慰公主,赏赐一千邑,金箔丝绸无数。然而公主新寡不到一月,晟王周王便争先恐后地向天皇表示有意求娶公主。天皇对这二位同族亲王十分中意,挑来选去最终定了晟王。可晟王其貌不扬且居高自傲,比起风度翩翩又俊美无双的前驸马,恐怕怕是差点不止一星半点。
天皇了解女儿心性,便差纳兰赞德亲自到公主府宣读婚旨。又忖度着公主上回跟纳兰斟似乎能说的上话,便令二人一同前往。
纳兰氏二女来到公主府已是晚间,与上回不同,安定听完圣旨却冷静自持,面无表情地谢了恩。看着几月前悲怆哀恸至极的人此刻却这样安静,反倒是激起人的一阵寒意。仿佛眼前的女子被抽空了魂魄,只留一副躯壳,任意由人操控。
纳兰赞德依旧挂着平常标致的微笑,深深一福道:“奴婢恭贺公主大婚,宅家疼爱公主,用心良苦。”纳兰斟亦微微一福,几次嗫嚅着想说些什么道贺,可望着安定一身缟素,却说不出口。
过了半晌,安定终于开口道:“娘不就是想要我嫁给司徒家的人么?为此不惜要了他命!你们且回去告诉宅家,只要不是晟王周王,便是司徒家的乞丐我也认了。”
听罢这话,纳兰斟下意识地去看赞德的脸,似乎也是有些吃惊,可几乎是瞬间便恢复了往常的神态,道:“奴才明白。”说罢便离开了。
出了公主府,纳兰斟忍不住问道:“姐姐,公主为何……左右都是嫁,怎的偏偏瞧不上二王?”纳兰赞德叹了口气,忽然很疲惫的样子,幽幽道:“小妹,我且问你,若是宅家赐婚你和弹劾阿公的人……你可愿意?”纳兰斟浑身一震,许久不曾有过的一股强烈的哀恸和愤怒涌上心头,半晌才沉沉道:“我宁可一死。”纳兰赞德偏头看着她,深邃的黑眸不辨悲喜,冷笑道:“死?那是咱们这样的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像这些沈氏的儿孙们,到底是不如咱们的……”纳兰斟忽的想到沈琢玉,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纳兰赞德见纳兰斟不说话,便用胳膊轻轻一碰她,笑道:“妹妹也别太伤感,这些人沾上这个姓氏是注定的。你我二人家门不幸,可能得宅家赏识却也还算幸运。明日随我去围场看看吧,宅家想打马球了。”
皇帝嫌宫中的围场不够宽广,便差纳兰赞德于宫外围猎场那边寻了一处,带儿郎们打马球顺带着春猎。
沈琢玉自受封太子,又历经废黜,到现在尴尬的郡王身份,都没有踏出过宫门一步。现如今,宅家意外开恩,自登基来初次围猎,自是好不热闹。可自己现下却无心出游。想到数月前弹劾姑父和父亲的晟王,心中便一阵反感,如今借打马球这等荒谬理由同他把手言欢……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姑父?
正绞尽脑汁寻由头时,身边的内侍忽的提醒道:“郎君,宅家差人来了。”沈琢玉一抬头,恰巧同刚刚进门的纳兰斟打了个正面。纳兰斟并不心慌,只淡淡笑道:“郎君胜常。”反倒是那沈琢玉,一想到眼前的少女瞧见过自己被杖责臀部的丑态,倒是尴尬地偏过头去,颔首道:“贵人亦之。”
纳兰斟被他这般逗笑了,没想到这小郡王竟有这样可爱的一面,只是为着宫中规矩,嘴角只比平时微微上扬的一点,便强行忍住,强打岔道:“郎君此言差矣,奴婢不过是一传话女使,怎敢让郡王回安?”这话逗得几个内侍也忍不住嗤笑,沈琢玉自觉方才失态,只轻瞪了身边的近侍一眼,便恢复常态道:“宅家可有吩咐?”
其实不用问也明白,不过是宣几位儿郎们出宫围猎的事。纳兰斟宣读完旨意,瞧着沈琢玉一言不发的样子,几乎和方才去皇嗣那里的情形如出一辙。可皇嗣到底看的明白些,只犹豫了片刻,便起身谢恩。而面对这血气方刚的少年,纳兰斟生怕他做出逾矩之行,惹得宅家责罚,只好讷讷道:“这回安定公主同新婿也去的。”
沈琢玉猛地一震,好似雷击一般,那因惊讶挺起的脊背却慢慢地重新塌了下去。只见他木偶般地起身作了一揖,声音也空洞洞的,“孙儿谢宅家恩典。”可说完这句话,似乎浑身也放松了一般,一双眸子雾蒙蒙的,心道:纵然姑母倍受皇祖母疼爱,却没有任何自由可言。亦或是这宫殿太过逼仄,纵然没有真正的自由,能及时行乐也是好的。
真正到了围猎的那日,儿郎们骑着高头大马,一众女眷则乘车而行。皇帝走到半途觉得胸闷气短,竟换了骑装,同儿郎们骑马走在前端。
一时车厢内只剩纳兰赞德一人,便换乘纳兰斟的马车,姐妹二人自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出宫。看着远处的皇帝驾马驰骋的英姿,纳兰赞德忍不住流露出羡艳的神色,喃喃自语道:“若是我们不在庙堂,能纵身驰骋于这天高皇帝远的大好山河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