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宴那天为止,康芷已经来到广州一年有余的时间。
接下来的两个月,她基本是在平静中度过的,只是心中总有些未名的忐忑,晚上做梦时,总是觉得身体下方有无数道暗涌的激流。
只有那双眼睛,那双属于他的眼睛还在黑暗中看着她,好像也看着她的不甘、痛苦和欲望。
但她睡得还可以,因为白天忙着要照顾即将手术的父亲。最近父亲身体好转很多,医生说康芷可以多来和父亲说说话,说不定会对术前的意识恢复有所帮助。
她坐在床边用毛巾擦擦父亲的手,想要说话,话却堵在嘴边,始终还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她还是不太记得从前的一切,包括幼时与少年的每一个时期,包括别人所谓人间存在的父母温情、天伦之乐。
同样处于昏迷状态的,还有马上就要过十三岁生日的江木兰,她始终是昏沉状态,独自沉睡在距离江家公寓最近的私立医院里,沿着十楼走廊看去,最往里的那间病房中。
她迟迟不醒,连医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江远东工作又忙,无法时时刻刻都盯着她,只好再三拜托周围的护士,帮忙多多照顾。
虽然江木兰的身体状况让人忧心,但是江远东也没忘那日家宴上许下的承诺,将她索要的二十万手术费通过私人账户转到了她的工资卡中。
她也想要去看望江木兰,但每当想起那天在开门时女孩极尽冷漠的一对瞳孔,康芷总会犹豫起来。江木兰的身体现在是首屈一指的问题,陪伴她说话或者打游戏这些事,突然显得无比轻小起来,她也好像一时失去了原本在江家能起到的一些实际作用,只是挂了个连仪式都未举行完整的“义亲”之名。
无事,康芷看向窗外广州城内随处可见的城市日景,她先管好自己这边。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江木兰醒来,不知道是否包括那女孩自己。
江川南回到在广州的别墅,这间别墅是十几年前父亲留下的私产之一。当初朵朵回到广州时,最喜欢这一块的水域,所以他把这间别墅转到了她的名下,但后来又很快回到他的手中。
江家和窦家联姻的大千金江朵,七年前死在成都某处的大火之中。
那时,几天前刚得到女儿的症状好转的消息,他和窦颖兴高采烈地想要去接女儿回家时,给他们的回答却是江朵已经变成一具焦尸,与之相同遭遇的同龄人,还有很多。
当年的那天,他们在路上就得到了通知认尸的消息。他决绝地开车掉头,在副驾驶座上传来窦颖绝望的哭喊和阻挠下,他往原本要前往的那个地方回望过一眼。
就那一眼,他看见那个地方多日过后仍然冉冉不绝往上冲斥的黑烟。即使当时天上全是光明白日,在那黑烟的笼罩下,所有还想要活下去的人就会明白,那里就是从地底一比一复制上来的人间炼狱,不可再有还向往生的人往里回头。
他靠在沙发背上,让自己那些可怖的记忆尽量平息下来,然后从公文包中掏出一个东西,是前面下飞机时,他安插在广州的人交给他的东西。
那是一支录音笔,听人说是在鸿瑞办公大楼后侧一处令人毫不注意的花丛中捡拾到的。捡到时,它的外壳已经断裂,仿佛是从高处发生的某场争执中陨落在地,但是里面的芯片依然完好,小心操作的话,还能够依稀听得清楚其中藏匿着的人声。
他开启它,一段一段的杂音涌来,试不试伴随几声故障的刺耳电音,细细听的话还有几声远处传来的警铃很快呼啸而过。他小心地按键往前倒了倒,几秒过后,一段人声响起。
“你怕什么?”一个有些低沉的嗓音响起,听上去是真的疑惑,又好像在疑惑背后夹杂着内心的几分讥笑。
“就是你,就是她,不是我,不是我......”然后是正说着话的活人突然喘不过来气的喘息声。
“什么不是你。”那个低沉嗓音的拥有者好像对他的挣扎很感兴趣,能够让人隔空感到他手中的细绳正在狠狠收紧,似乎在进行某些审判。
马上要被活活勒死的人从嗓子里发出想要求生挣扎的尖叫声,但那声音很快就跌入安静的杂音中,随着气息的减弱不断丧失音量。
在气绝前他发出最后一句挣扎,“当年我没有对她下手过,我只是旁观……”
杂音猛地拢过录音笔的全部声响,随后只余下一整片“嗞——”的电流声。
江川南想到了什么,突然眼前一黑,一下子极度恐慌地僵倒在了原地,久久地不能正常呼吸,哪怕多喘一次气,一些极度骇人的记忆都会从他年过半百的记忆中涌上来,像恶虫一样啃食他的血肉之躯。
即使是关于当年的那些细节,他也只算是个耳听者,只是无意中耳闻某些经过,和在认尸时也见到过旁边遗留下一些的存在在更深处的残骸......
连那都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那张年轻女子的脸开始在江川南的脑海中不断游走,仿佛能够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