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县尊其人颇有些传奇。
他幼时家境殷实,其父、祖传承百来亩良田,三代单传有了他,看得眼珠子一样,五岁启蒙便被赞天资聪颖。
众人都以为他会事事顺遂时,不幸他十来岁左右父、祖皆丧,他祖母与母亲均是普通村妇,守不住家产,家里三五年就败了。
他十来岁年纪中断学业,当铺里做过几年学徒,众人又以为他这辈子要走一条学徒、掌柜的路,偏他淳化年间连续应考,一路上去中了乙科二档的进士,时年不过25岁。
虽说前半生坎坷,好在这之后都是好日子,娶了顶头上官家中独女,从县丞做到县令,且得了一对双生子。
斯县尊为人果断坚忍,心怀黎庶,便为儿子取名一“黎”字,今年斯黎过了州试,又得他赐字“见黎”,还是一个意思。
斯黎双生的妹子叫个斯思,这日他正与妹子也说到万花节的事,两人说着说着开始争论,不知哪种花堪为三月花首。斯黎说是晚梅,斯思偏说是桃花。斯黎说梅花清雅,斯思便说三月梅花即将开败。斯思说桃花三月最盛,斯黎就说桃花轻薄。
兄妹二人正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斯思恰瞧见斯县尊从院里穿行进来,就趴在桌子上假意哭道:“哥哥偏要附庸风雅,好没道理,百花宴用花极多,到三月间,你叫爹爹哪里寻那么多梅花装点。”
斯县尊一路走来早听得二人梅、桃之争,进房便听到女儿哭,老爹爹的心都碎了,巴掌“啪”“啪”拍在桌子上,冲儿子吼到:“思儿孝心可嘉,你当人兄长的,你与她争什么!”
斯黎早在妹子哭时就知道要完,自小就这样,每次说不过就装哭,每次哭必被父亲碰见,每被父亲碰见,到最后都是斯黎遭殃。
斯黎今日却不大想认输,想到上元夜遇见的顾小娘子,缠枝梅花的褙子穿在身上何等雅丽清逸,便嘟哝到:“自己欣赏不了梅花之雅韵,就说我附庸风雅,好好的小娘子,偏爱个俗之又俗的桃花。”
斯思嚎得更大声了,斯县尊一巴掌拍在斯黎头上,喝到:“偏你能,偏你能。还不快给你妹子认个错。”转过头来柔声细语哄斯思,“思儿乖,爹爹知道思儿的好意,咱不与他生气。你有什么想要的,我让他买给你,好好给你赔礼道歉。”
斯思破涕为笑,展颜对斯县尊道:“还是爹爹最好。很快就到上巳节了,县里好几家姐妹们约了我去游春,叫阿兄多多地给我淘换春幡,我好送人,行不行?”
斯县尊自然应允:“有何不可,叫他去办。”又拿眼瞪斯黎。
春幡,小娘子们春日游玩时最喜欢插戴头上攀比炫耀的一种饰品,寻常百姓家常用布帛裁剪垂幡,斯黎见过最多的是那种金银簪头饰以长条金片、银片的,簪头造型无非春花、春燕、春蝶等物,重挂的金银片极像幡招,是以得名。
斯黎着实不明白这种东西有什么好比的,不过这都不重要,斯思说要,老爹说寻,不寻也得寻,于是皱着眉头答应了,便看到斯思从斯县尊背后探出头来,伸伸舌头皱皱鼻子做个鬼脸,得意地笑了。
斯黎就借着寻春幡的由头从后街跑出来,先溜到春风楼,叫了一碟乳浇糖,一碟蜜渍梅子,一碟糟鹅掌,又叫切了二两烧白羊,配了蒜汁儿端上来。
他又叫伙计约几两蔷薇流香酒,因伙计是极相熟的,便笑着劝他:“县尊大人不令公子饮洒,小的送公子一角卤梅汁儿吧,今年新的梅卤子,极鲜甜的。”
斯黎笑着指他:“又在这里弄鬼儿,你不去他眼前说,他如何知道。快去约了酒来。”
忽听得一个声音:“别听他的,就上卤梅汁儿来。”
斯黎回身喜道:“袁大哥,这么巧又遇上了,今日店里不忙么?”
原来是袁澄走上楼来,一边走到他这桌前拉开条凳,一边笑道:“忙也忙不到我,孙老盯着呢。近日书坊新换了个灶下,做菜倒像鲁菜,浓油赤酱我吃不大惯,中饭就到春风楼凑合了。”
斯黎顺口又问:“怎不回家陪伯娘?”
原来自从袁父过世,袁澄从扬州避回宝应县,袁母也就随他迁回了老家,如今住在县里。
那日家产之争,袁澄的大伯早年因参过股,自然是要争一争的,家中几处书坊的掌柜叫他收伏,族老们也偏着他。
袁澄刚及弱冠,尚未熟悉生意,且那时见多年亲情在利益面前如此不堪,就灰心让了步,除了“维扬”名号,只坚持留下了老家宝应县的这间书坊。
袁澄听斯黎问,便苦笑道:“自从解了婚约,家中便再无宁日,家母一时要怨我早年拖着不成婚,一时要数落表妹,一时又要找媒人相看,一时又要哭家父去,着实叫我听得头疼,中午且叫我歇一歇吧。”
说话间伙计又拿了水牌来,袁澄翻着牌子道:“添一份玉蕈马蹄素丸子,加两份汤饼,再来两只冻梨吃着玩。”又指了牌子问道,“这道‘虾鱼笋蕨羹’①怎么做的?”
伙计笑着回答:“回大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