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塘似是读出了时薇眼中的嫌恶,愣了愣神,颓然落下了握着匕首的手臂。
时薇的红绦被他扯了下来,虽然她的眼也并不是什么男子不能瞧见的敏感之处,却也好似被扯下了遮羞布一般。她见他愣神,只道是见了自己的模样失望至极,也随即不甘示弱地衔起了一抹自嘲之色,“怎么,我长这般模样,可还像她?”
时薇与人们所说的他的那位白月光,唯独不像的两分,就在这双眼睛上。
那名女子,美貌之名远扬,不仅凭的是一张精巧至极的脸,更是那一对矜贵无双的凤眼。
而时薇的眼,却是一双杏眼。这双眼睛美则美矣,只是少了那些可供人说道的噱头。
“她是谁?”
甘塘似是不经意地探出手来,在时薇的双臂上捋了捋,寻出匕首的外鞘之后,将刀刃收入刀鞘,又将匕首藏在了自己的袍袖之中。
“何必掩饰?不过是与我相像的女子,你的心仪之人。”
“哦?”
他的眸光剜在时薇的脸上,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那笑意似是嘲讽,又似是询问。
“你要记住,你不是她。她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小姐,而你……”
甘塘的语气威严却又轻慢。
想来,他在朝中翻云弄雨、颠倒乾坤地欺侮群臣的时候,用的也应就是这般令人憎恶的语气。
“而我是什么?你是想说,而我是下贱之人是么?”
时薇被他惹得生恼,眼泪登时又夺眶而出,一滴滴地落在了鲜艳的喜袍之上。她的语气满含恨意,汹汹质问之势,似是能将高她一头还多的甘塘,压得矮了她半分一般。
甘塘被时薇噎得眉头紧蹙,还不知如何作答之时,却听得窗外传来了不易察觉的脚步之声。
他知是自己的人来了,暗道来得正好。
于是,他也不愿与她再论,只是缓缓闭上双眼,静待来人将他支走。
时薇看着他此时这般闭目养神的模样,与那些吃人以前好整以暇、假寐诓骗的恶狼实在毫无分别。时薇一脸憎恶地瞪视着他,在心里早已将这般禽兽撕得粉碎。
片刻之后,窗外果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大人,扰您洞房实有不该,只是,再下确实有要事禀告。”
“嗯。”
甘塘如释重负地睁开了眼,装作歉疚地向时薇微微颔首,转身快步离开了喜房。
时薇本在气头之上,正琢磨着今夜如何好好与他斡旋,不,将他碎尸万段,却被他脚底抹油一般地轻易溜了。
她庆幸地长舒了一口,却又觉得十分不解恨。
可是,即便不解恨,她又能将他怎样?
毕竟,她是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她凄然想着,低下头来,望着自己被甘塘扯开的领口。
她将领口翻开,在她的肩头之下,曾有一处伤痕,是两年之前,那人带着时薇躲避追杀之时,受伤留下的。
进了教坊司后,鸨儿说她这伤疤有碍观瞻,唤人替她将这疤痕,纹饰成了一只寒蛾的图案。
孤雁伤群尽,寒蛾伴火飞。
鸨儿笑道,“寒蛾是个好彩头,愿姑娘今后的每一日都红红火火。”
青楼妓馆中的日子,怎会红火,而她如今这般处境,又将如何红火?
时薇整理好了衣衫,正待熄灯入睡,却又一次听得门外有些响动之声。
时薇还未相询,门外的女子却先开了口。
“禀夫人。奴婢听茶,奉甘大人之命,前来侍奉夫人就寝。”
“以后奴婢,就全听夫人差遣。”
听茶?
听我差遣?
时薇冷笑。
甘塘为送她的婢子起了这般名字,莫不是在含沙射影,想要骂她?
时薇虽有听茶随侍,却依旧谨慎地和衣睡下。这一夜,她竟然睡得出乎意料的安稳。
直到听茶唤她起床,时薇才悠悠醒转。
她揉着有些沉重的额角,方才半梦半醒之间忆起的往事,复又浮上了心头。
相面先生曾说,江阴侯府家的小姐,将来所嫁之人,身份贵不可言,若能把握住机缘,母仪天下,也是极有可能的。
可事有不巧,江阴侯府家,却有两位小姐。
嫡女吴时焉,清丽绝伦,除了一对凤目与嫡母相似之外,其余五官模样,与承爵的父亲吴高毫无二致。
庶女吴时薇,却与父亲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长了一双与吴高一模一样的杏眼,反倒比她那位嫡姐,还要美上两分。
“我家两个女儿,样貌人品都很是出众。将来究竟哪一个会母仪天下,如今尚且难论啊!”
若是逢人奉承,父亲总会笑吟吟地如是回答。
但两位小姐的嫡母神氏,却并不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