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这才后知后觉地闭眼调节声息,再一睁开,眼底已无波无澜,可握着茶杯的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却分明诉说着他的内心的不宁。
他垂眸注视着杯中凉透的茶水,终是忍无可忍一口饮尽,起身拂袖而去。
秦渝不明所以,悄声问仲能:“他怎么了?”
仲能意味不明地摇摇头,含含糊糊答了一句:“靖之大概是想起了某位故人。”
“什么故人?”她又问,仲能却不再答,转而问她:“秦姑娘方才有看到些什么吗?”
“有,但是——”秦渝懊恼地捶捶脑袋,对自己恨铁不成钢,“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仲能回以安抚一笑,柔声道:“总会想起来的,不必着急。”
他是在说方才的那场梦,又或是再说其他别的什么,秦渝无从得知。他推给她一杯温热的茶水,她下意识伸手去接,看到自己触到茶杯的双手时猛地愣住。
“这……这是你做的!”
心头涌上狂喜,秦渝用了很大的定力才控制住自己不蹦起来,她脑子有些懵,只知道自己现在恨不得给仲能磕一个。
仲能神秘笑笑,并不揽功,只说:“不是我的功劳,这是你的机缘。有了身形,能触到实物总会方便些。眼下,你除了不能被一般人所见,与常人无异。”
“啊哈哈哈,太棒了!”秦渝抑制不住地欢呼尖叫,飞到房梁上畅快地笑,等笑够了,才跳下地面,冲仲能深鞠一躬:“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仲能先生。”
“不必多礼。”
“对了。”她倏尔想起一件大事,猛一拍脑袋,双手撑着桌面将脸怼到茶杯上方。以茶水为镜,她看到——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啊——什么鬼东西!”秦渝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尖叫着弹开,看向仲能,绝望地问,“我的脸呢?”
仲能轻咳一声,抿了口茶,无奈解释:“这……或许也是你的机缘。”
秦渝瘫坐在地上,顶着一张什么都没有的脸面如死灰道:“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仲能答得理直气壮,见秦渝颓丧的反应,赶忙宽慰,“秦姑娘暂且放宽心,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这种情况的缘由,但我能感应到这以后是能改善的,你忍耐些时日便好。”
他方才帮秦渝卜算身世时有意窥探,却遇到阻碍,便欲恢复其的面貌一探真容。未曾想竟又出岔子,遂忙推算了一番,奇怪的是他竟连答案也算不出,只能依稀感应到时态是向好的方向发展,这才堪堪放下心来。
她与萧晏的牵绊还很长。
“好吧,麻烦仲能先生了。”秦渝恹恹地应了一声,并未强求。她都不知道像雾一样在外游荡了多久,能恢复身体就不错了。
秦渝一时难以从一而再再而三地冲击中走出来,仲能与她寒暄了几句,询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便起身离开,留她一人独自平复情绪。
殿外,萧晏于凉亭之中负手而立,面对着满池结冰的湖水失神,在萧瑟的寒风里显得颇为孤寂。听到脚步声,他身形一颤,并未转身,只问:“她是吗?”
“我算不出来。”对没能帮到好友,仲能感到很抱歉。
“你不是一向料事如神吗?”萧晏转过身,眉头紧锁,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他迎风站久了,眼白已被吹得满是红血丝,乍一瞧有些瘆人。
仲能无奈叹息:“你又不是不知,天机也不是每次都能窥到的。”
萧晏并未作答,算是无声赞同他的说法。天机不可窥探,也不可逆转,否则便会付出代价,他一直都知道。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仲能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我算出你和里面那位会有很长一段缘分。真相总会随时间浮出水面,顺从本心即可。”
“顺从本心……”萧晏舌尖玩味着这四个字,忍不住低笑一声,似是自嘲,“本心未必永远都是对的。”
他曾经就因为顺从自己那愚蠢的本心,祸害了不知多少人。一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东西,他就觉得像是有一把刀在自己心脏反反复复地捅着,痛得几乎要窒息,可他不能忘记这痛,他要记着自己身上背着的每一条人命。
仲能知道他为过去伤怀,并未强行劝解,只轻叹:“可顺从本心至少不会让自己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