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山外西南五里处有一村镇,不过百来户人家,却有五家食肆。戌时正,夜色已深。整个村镇中最亮堂的食肆中宾客盈门,酒香四溢。
陈国地势北高南低,地少人多,常闹饥荒。为节约粮食,素有禁酒令,禁私酿,禁聚众饮酒。达官贵人可高价购买境外佳酿,寻常百姓若要解馋就只能在黑市购买私酿。这家无名食肆便是一家私酿作坊,因酒香纯正,深得附近好酒之人喜爱。寻常百姓为禁酒令所限,多买了回家自饮,如今食肆中胆敢罔顾法纪,开怀畅饮的酒客却是一群衣衫不整的陈国官军。
一辆马车在食肆门口略停,里面迎出一位伙计,手提一盏风灯,与车夫对答两句,小跑着引马车至侧门,进侧院停驻。车帘掀起,车虽步出车厢,未理会伙计殷勤搭上的手,径自跳下车来。
车夫引马去一旁暂歇,车虽回头不经意扫过地上车辙,微一蹙眉,又转头看方才入门落下的车辙,更加确定。随伙计入后堂,至楼梯下停住脚步,对伙计说道:“且慢,我落了一物在车中。你且先上去知会阡胥一声,我随后即到。”那伙计答应上去。车虽见他拐过走廊,才转身返回院中。
姜田扒在车下,一路颠簸,吃了许多灰土,待车夫亦绕进前堂,才小心爬出来,正要支起身,就见后堂门里闪出一人。
虽是早有预料,但当真看清车底爬出来的正是姜田,还是令车虽非常震惊。眼看姜田也看到了他,却转身要逃,顿时又气又急,大步追上去,低声喝道:“姜田!你站住!”
姜田今夜为行刺探,特着了一身墨色素衣,黒巾罩面,不想仍被车虽一眼认出,不免挫败,收住脚步,缓缓回头。车虽几步追到近前。岁末无月,暗夜中,女子饱满的额莹白如玉,好似发光。腾起的火,触到那双明亮的清眸瞬时熄了大半。冲口而出地斥责也软了,“你怎在这里?”
不想他竟问这等蠢问题,姜田翻他一眼,撇过头去,观察周围动静。车虽被瞪,转念一想,亦觉自己多此一问。然从未料想姜田会怀疑他,不觉又腾起火来,“你不信我,你为何跟踪我?”
这时院外隐有人声传来。姜田警觉,正要躲至门后,车虽却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后堂而去。姜田不敢出声,狠挣了几下,奈何手劲相差悬殊,终被他拖着跑进后堂,转过回廊,进入西厢一间房中。
车虽探身往外查看,见周围无人,才快速合上房门。转身却见姜田手揉腕骨对他怒目而视。车虽不觉后悔,莫名心虚。“可是弄疼了你?”要再拉起姜田的手查看伤处。
姜田早有准备,闪身侧后一步,冷冷道:“车虽族长今非昔比,对外间酒乐之所如此谙熟。所谓道不同不为谋,以后就不要再与我族女子纠缠。”
酒可丧德,以糜乱误国。夏朝虽不禁酒,却只可饮祭酒,不可私酿。落英谷遗民亦是如此。车虽知她所指,急忙解释道:“阿姊莫要误会,我从未去前堂饮酒行乐。此间是副将阡胥的私产。因有事与他商议,曾在此暂住一晚。此间便是他暂予我的宿处。”
屋中锦屏幔帘,软帐熏香,分明精致布置。虽不知世人起居之所如何,然姜田亦品出三分闺帷意趣。再细看妆台上脂粉香盒一应俱全,她更加确定,不禁噙起一丝冷笑。
“车虽族长不必解释如此详细。你我不熟。但我要提醒你,金石之约已过三百年,落英谷与炼金山血脉相连,一损俱损。莫因你一人之私断送两族未来。”
车虽这里已急出热汗,阡胥还在等他,这里又怕姜田误会,更怕她被阡胥发现,惹出祸事。依当年约定,大夏遗民除落英谷与炼金山以外,不可在陈国土地上随意行走,如有发现格杀勿论。
形势紧急,车虽已来不及解释,“姜田,你既知金石约定,就当知道如被人发现你的行踪,会有何后果。今时不同往日,我没时间与你解释。你暂且留在此处,不要出声。我会尽快回来,带你回山。你再不可擅作主张,你可明白?”
姜田不屑扭头。车虽眼中急切绝非伪装,她知他心意,却不知有几分斤两。但如今不是争执的好时机。
车虽见她并未反驳,放心几分,转身抬手触上门菲,又回头嘱咐道:“我会尽快回来,等我!”
门外似有人声,车虽飞快开门出去,反身合上门,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铜锁,锁上门环。
伙计在院中寻不见人,返回后堂,见车虽正循楼梯而上,忙噔噔跑上楼梯,赔笑道:“上师大人,阡胥大人命我来接迎大人,请随我来!”
单骑马车车厢略窄,行李箱长不足五尺,宽不足二尺,刚好容下姜落这般小个子侧卧其中。自马车停稳,又等了片刻,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姜田。她虽心惊却不确定,只能耐心等待,直到再无人声才轻轻抬起上盖,欠开一条细缝,往外窥探。只见车厢帘无声而起,投进一屡亮光。姜落吓得缩手,箱盖落下,“啪”一声,好似砸在姜落头顶,激起一身寒栗。
车厢轻轻颤抖,底板振动两下,有人进入车厢。姜落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好似要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