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部在西盖草原西面,距西戎王庭二百里。跋拖勒的主帐周围驻扎着大大小小百余座毡帐,外围分布着许多牲畜圈栏,最外一圈荆棘木栏,几个木柵大门通向草原更深处。
骑马武士在木栏内外巡逻。弓箭手的目标除豺狼野兽亦可是逃跑的奴隶。
主帐里,跋拖勒的两名妻室正坐在毡垫上纺制毛线。两人边做边聊,那辛显得忧心忡忡,缒玛则恭顺聆听。
那辛是战俘营里长大的大岳女人,今年三十几岁。她身材高硕,肤色微黄,皮毛的短夹包裹着丰满的身体。因为跋拖勒诞下两子,又精明能干,被提至帐中主妇地位。她在跋拖勒的几个女人中最为年长,也最体面,虽对部落男子毕恭毕敬,但面对女子从来不曾输了气势。
缒玛比那辛年轻十岁,在跋拖勒的几个女人中年纪最小,还不曾生育。她是其他部落献给跋拖勒的女人,才来此一年,只见过跋拖勒几面。
“缒玛,”那辛道:“你天性柔顺,是我最亲近的妹妹。连日来你也看到我夜不成眠。主人就要归来,年节的祭礼已经备好,但有一样事,我一直未能完成,因此心中不安,恨不能冲进草原深处与野狼搏斗一番,用狼血洗净我的羞愧。”
“姐姐,你是主人最忠实的女人。”缒玛道:“主人定能体谅你的难处。”
“你错了,”那辛摇头,“主人连年征战,劳苦功高,你我每日在帐中安坐,既不能为主人分忧,怎能用家事扰他。我定能在他回来之前想到办法。那女人是中原国俘虏,即是战俘,就必须遵守战俘的规矩。若她仍不愿烙印,我只能将她送去战俘营。主人帐中容不得不忠的奴隶。”
“可是……”缒玛犹豫道:“大王上次来此曾特别下令,不得为难那位妹妹。姐姐如此恐违逆了大王。”
“主人在上,”那辛道:“我只忠诚于主人跋拖勒大将军。这是我自愿立下的誓言。为了他,我情愿献上性命。”
主帐附近一处小帐,帐口立着一名西戎武士。这武士应有中原血统,身量比寻常西戎男子稍显单薄,皮毛夹衣,腰束宽带,衬出窄腰长腿。黒巾包头,一把密渣渣的短须遮住下半张脸,迎着朔风,一双细眼微微眯起。寻常西戎武士多以长刀为武器,他背后斜负的却是一把重剑。
帐帘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女子。一块葛色麻布斗篷将女子从头至下裹了大半,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腿向下至脚以布条绑扎紧密,脚上穿着一双草鞋。如今已是岁末,朔风肆虐,晨时的衰草上结着白霜。然战俘并无御寒的配给,中原奴隶不配穿着皮毛制品。这位战俘的特别优待只有一日三餐、一支小帐,与一张可以御寒的狼皮。
如往日一般,姜落裹紧斗篷开始一日的晨间操练。绕过一个个毡帐与牲畜圈舍,走至外围木栏旁,注目远望荒草连天,看太阳初升。身后一丈外,那西戎武士一直如影随形。这是她来西海部第二日赤那亲自送来的礼物。因他无声而紧跟的属性,她称他为影子看守。
绕木栏跑一圈刚好半个时辰,今日风急,多费了力气。经过木柵门时,从战俘营那里推过来一辆木板车,车上累叠着几具尸/首。
近日每天皆可见从战俘营推出来几具尸/首。几百上千的战俘被束缚在牲畜圈舍中,其他季节还能将就,白日在四处分散做工,夜晚被关在一处亦不会受寒。冬日里,无事可做,西戎人不愿费粮食养活战俘。食水不济,无所避寒,疫病一起,战俘便如秋后草原上的蚂蚱,一批一批无声死去。
姜落原还疑虑西戎人为何每年春日去伏虎关外掳人,如今方有了答案。这些中原人就如西戎人的工具一般,年年换新,死了便丢在木栏外投喂草原上的野兽。
赤那有言,只要不踏出木栏,随她行动自由。事实亦是如此,无人打扰她的生活,随她自由在营地中走动。不过任她行动如何隐秘,皆避不开身后的影子看守。他似不用休息,白日随她行动,夜里就一张熊皮裹身宿在帐口。
冬日天短,又是阴天,酉时就已天黑。姜落听外面寒风飒飒,到底不能狠心不理会,起身走至帐口,伸手掀开帐帘。寒风迎面而来,风中就见影子看守果然裹着熊皮抱剑而坐,两条长腿横在帐口。
“你进来。”姜落侧头避开风势说道。
影子看守扒下熊皮,抬眸看她一眼,冷峻中带着一丝审视。她不欲多言,放下帐帘,转身回去。身后一道冷风,那武士掀帘进来,复又在帐口靠坐。
姜落背身裹紧狼皮,合上眼睛。这几月虽因这武士令她行动不便,亦因他免去了许多骚扰麻烦。若换一个怕没这般默契。
正半梦半醒,就听一声惊呼,姜落惊起,就见帐口立着一人,地上落着一盏风灯,灯火窜动。
缒玛怀抱酒斛险些踩到影子看守的腿上,骇得惊叫一声,转身就要逃跑。
“谁?”姜落坐起问道。风灯被扶正,帐中三人终于能看清彼此。
缒玛战战回头,看清地上坐着的是影子看守,方放下帐帘,转身怯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