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皇城中。
昨日断断续续下了一天的雪,团团簇簇压了一尺深,本以为今夜这灯会是办不成了。
岁穗从觥筹交错中抽身出来,便听侍女提及宫外灯会是如何如何热闹,她难得地起了兴致,围了斗篷,越过廊庑,慢悠悠地踱到皇宫东南角。
东南角的阙楼向来人迹罕至,自楼台朝下望,却能看尽整个皇城,岁穗偶尔会来此处喘口气,如今再看这十里长街,果真挂起了一盏盏流光溢彩的花灯。
“瞧着甚是热闹,殿下何不出宫游玩一番?”侍女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语气满是羡慕。
“晚间还要侍疾,去不了。”
岁穗揣着梅花手炉,斜倚在美人靠上,神情淡淡,精致的妆容将她眉宇间的疲惫很好地掩盖了下去,只余下恍若高山白雪的清冷。
侍女心中不由地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传闻中骄纵任性的大邺小公主,其实日日都要批奏折直到半夜,说是侍疾,也只是为了稳定民心。
毕竟,南境洪涝,北境饥荒,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君王重病、公主监国,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无疑是雪上加霜。
所以,此等机密的事,也只有贴身侍女和几个肱骨之臣知道。
“太医说,陛下身子已逐渐康健,今日宫宴,看着也精神了许多。”
侍女躬身劝慰了几句,又抬手压了压她被寒风吹开的斗篷,见她望着粮仓的方向,便又添声,“户部的王大人逢人便说北境丰收,连工部那位不苟言笑的赵大人脸上都带着喜色,想来是河堤将要竣工的缘故。”
“——殿下也能稍稍松口气了。”
这两桩关乎民生的大事,岁穗自然比谁都清楚,她笑了一声,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侍女,打趣道:“你倒是知道得多,明儿朝会,我定要替你向父皇讨个官当当。”
“殿下惯会取笑我!”
侍女偏过头,佯作生气,眼眶却热了热,百姓艰苦,殿下不得不扛起大邺的朝局,整日绷着张脸,埋头于各处的奏报之中,她已许久不曾听到这样的俏皮话了。
“嗯?怎的还哭起来了?”
岁穗本就是逗她的,不知怎么勾得她伤心了,忙回头去拉,然而,这一回头,便不期然瞥见了远处一道雪色的人影。
那人,恰好也在看她。
上元宫宴,冤家路窄是少不得的,若不是侍女提醒,岁穗几乎都快忘记煜尧这号人了。
煜尧世子,曾是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婚约是长辈早早就定好的,即便是她,也不能无缘无故地退婚。
她曾隐晦地向父皇提过几次,不愿和这素未谋面的世子成婚,可父皇和颜悦色地驳回了她,说:“等煜尧修仙归来,你们多见见面,自然就能生出感情了。”
岁穗很想告诉父皇,他们此生都不可能培养出感情的,但父皇只会觉得她是临近婚期、忧思太过,说了也是无用。
她不愿与煜尧成婚,一是因为没有兴趣。
二是,从记事起,她便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是被写好的话本。
话本的男主,是天赋绝伦的煜尧世子,仙缘深厚,自幼便在外求仙问道。
话本的女主,则是端庄高贵的素辉皇姐,温柔大方,深受爱戴的大邺辉公主。
煜尧和素辉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注定要历尽磨难,成就一场感天动地的伟大爱情。
而她是性子骄纵、行事跋扈、作天作地的女配,存在的意义就是给男女主制造磨难,用她的恶劣来衬托素辉的高洁。
这话本里写的,有些是确有其事,有些却是胡说八道,譬如她的性子,和那几个词可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
也不知是谁闲得没事将她编进了话本里,岁穗无心理会,也懒得去做里面的炮灰,可随着年岁渐长,她的恶名却一年盛过一年,像一种逃脱不掉的宿命。
起初,她还查过是何人在污蔑她,等查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后,便作罢了。
名声如何,岁穗向来不在意,污蔑人容易,自证却难,对她而言,有那纠结名声的工夫,还不如在树下优哉游哉地喝杯闲茶。
大多数时候,她并不将话本当回事,直到三年前,据话本所说,大邺将有饥荒和洪涝。
在天灾刚显出一点端倪的时候,岁穗开始接手国事,父皇向世人瞒着病重的消息,也默许了她的僭越,甚至还会教她治国之道。
幸好,话本虽写定了她的一生,却并不会左右她的行为。
这两年,她非常忙,国事的积压繁重,父皇的沉疴旧疾,一桩桩、一件件都横在她心头,整日里不是治水,就是农耕。
好在,话本里饿殍遍野、人间炼狱的场景没有出现,而到了今年,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等岁穗回过神,煜尧世子已从修仙门派归来,等待完婚,不过她并没有时间理会。
后来,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