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时节常有大雨,濯枝灌川,将吉祥张在店外的蓝布酒旗吹得风雨飘摇。
店面不大,算上后厨拢共两间半,背水面山临着村外商道,摆下五张食案,墙上则挂了一列食牌,招呼往来过客。
店铺角落与寻常食肆一般立了神龛,供得非五方财神,乃是不知名野仙,牌位上字体端正磊落,颇有风骨,写得是“清溪姑之神位”。
乡野之地淫祀颇多,倒也无人关注这位清溪姑姓甚名谁往来故事,只知尚算灵应,偶来便也添些香火。
雨打新叶,再淅沥沥顺着茅草屋滴落,溅在门口泥径上,演一出冗长弦乐。
因这恼人的留客雨,店里滞了两桌客人,粗泥烧制的小炉上温着酒,各上了煎鱼莲花鸭签相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整个店便泡在暧昧潮湿的空气里,连神龛前的三柱清香也燃得垂头丧气。
吉祥身为老板娘,此刻没去招呼客人,只趴在柜台上,原本圆而透亮的眸子无精打采,瞅着香炉里扬起的袅袅烟气发呆。
那烟气虚虚实实,于空中盘旋舞动,最后凝成若有似无一股,晃悠悠飘进她悬在腰间的粗布小口袋。
原本与烟气上下纠缠的视线,也一同落入了口袋。
吉祥微撇下嘴,接着沉且重地叹了口气。
这丁点香火,不过支持着饿不死罢了,打紧的功德却始终还缺二三十点,才够换个小地方的土地婆婆来当。
“清溪姑”本人很惆怅。
土地婆婆的官职虽小,却比她这样的野仙强上许多,好歹上了天庭黄册,每年分拨香火,不至像她惨兮兮,每每沦落饿死境地。
何况有天庭罩着,就不用惧怕人间道士,天天觊觎那点微末功德,还总想拿她回去下丹炉。
想到这,吉祥再度叹气,没有靠山只能自己打拼的小野仙,生存着实艰辛。
她这边正自哀境遇,后厨帘子撩开,走出个赏心悦目的高挑青年,生得玉面朱唇,粗布麻衣仍难掩风流,竟比许多女子还标致。
那青年手里拿着个账簿,施施然走到吉祥身边,见她颇为懒散,便问道:“又饿了?”
吉祥下巴磕在肘间,两腮挤出一团软肉,嘴里嘟嘟囔囔:“饿死倒好了……”就怕饿不死她。
香火也缺乏的时候,野仙吉祥腹内空空,会不管不顾拿店内储粮充饥。
几次险将小店吃垮。
青年闻言哧得一笑,一室阴霾便晃然生辉,似朝霞初举。
连吉祥也一时晃了神。
她依稀记得捡到沈玉时,对方还是个十岁孩子,身量未足,天寒地冻衣衫单薄的缩在巷尾,看人眼神比山里小兽还警惕。
彼时她刚逃离上一任供奉者,功德簿和香火袋比脸还干净,又是初当野仙缺人供奉,亟需拐骗一位信众,免得越狱成功后紧接着便魂归天地了。
何况这孩子黑气绕身,竟是由数不清的人间怨气凝结后受胎落地,天生魔星一个,度化他比度多少人来得功德都多。
位列仙班只争朝夕,吉祥摩拳擦掌。
两人搭起草台班子,又在沈玉建议下,以吉祥不多的特长做饭为依托,开了间乡下酒肆,方便搜集功德香火,顺带招揽信徒。
不知不觉,少年竟已长得芝兰玉树,全看不出先前阴鸷模样,她很恍惚,仿佛前几天还给他买乳糖狮子来着。
沈玉本想戳戳吉祥软绵绵且再度走神的脸,半路收回手,将账本摊她面前:“我盘了上个月的收支,比去年水情时还短四成。还有……”
他压低声音,修长手指敲在账本上,仿佛那是吉祥的功德簿:“你又拿功德去帮人了?”
吉祥这下不再犯困,却不敢抬头,只好假装没听清,伏在案上模糊地嗯了一声。
黄娘子的孩儿冲撞邪物掉了魂,躺在床上神智不清,黄娘子早年寡居,只这一个孩儿,她若不救,只怕黄寡妇也会随孩子去。
不幸她寻不着魂魄,只能把功德加在羊肉粥里,吃了几次,勉强将孩子神魂补齐。
丁丈人家里耕牛生病,正是春耕时分,他家指着几亩地收成缴免夫钱,治不好要害一年农时,但她又不是畜牧神,便偷偷拿功德贿赂此方山神换了点草药,拌在饲料里喂它。
若不是还有帮沈玉涤除恶念的功德在,靠她自己存存花花,怕是怎么也凑不够数的。
可惜沈玉戾气已消大半,将来定是要结婚生子的,不能继续做她的小童子了。
想到这,吉祥心内难过,觉得一场缘分将要到头,还得重新搜罗手下,着实有些伤感。
那双鹿眼便不自觉盈了两滴泪。
身旁的人轻轻叹息,将账簿合起:“我没有责备你,只是希望你往后先同我商量,量入为出,今年的光景你也知道,怕是极难熬的。”
这两年天灾四起,本已艰难,朝廷为了赎回燕京一带又加紧筹措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