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是萧鸣珏人生的一道分水岭。
十二岁之前,萧鸣珏有恩爱的父母。
母亲虽然身体不好,但会很温柔地教他诊脉、辨药,也会在他的撒娇请求下给他讲苗疆那些阴诡的养蛊之术。父亲是弓弩师,归家时都会给母亲带上一束花,再给萧鸣珏带点他喜欢的点心。
休沐时,父亲会带着母亲和他去长安的郊外,骑马,舞剑,看山看花。
萧鸣珏曾觉得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父亲调任凉州,举家去了陇长边疆。
父亲愈发忙碌,母亲精神状态每况愈下。他不得不承受着母亲每日的喜怒无常。
三年后,大魏大败,凉、鄯二州被元戎侵占,大魏被迫退守土谷关后。
萧鸣珏的父亲萧林、赵杭顾嫣的父母,都死于这场战中。
而萧鸣珏与母亲琢苗被迫留在苗疆。
也是这年开始,琢苗的精神状态彻底崩塌。
她曾掐着萧鸣珏的脖子,神色恍惚地低喃着:“都是因为你!林郎才会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但她也曾在清醒时替萧鸣珏上药,面色痛苦地说对不起琢之。
萧鸣珏平静地接受了母亲的反复无常,甚至学会了在母亲清醒时掩盖住自己身上的伤痕,笑着对母亲说:“没事,您只是摔了一些东西。”
只是上天似乎不想轻易放过萧鸣珏。
他被下了毒,高热不退。
当他挣扎着睁眼时,看见的是母亲坐在榻边,神色冷漠。
他混沌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原来母亲也想我死。
但他终究没死成。
在昏昏沉沉失去意识前,他听到母亲低喃着:“琢之是林郎的亲骨肉。”
一遍又一遍,仿佛拼命想催眠自己。
他意识再恢复过来时,却觉得四肢酸痛,难以动弹——他只恢复了五感——格外敏锐。
他微微转头,看见两个人影站在前方,两人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我念着当年情分,此事不再追究。但你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是母亲的声音。
然后是一个陌生的女声,听上去激动而疯狂:“他是你的耻辱,他死了,你才能彻底解脱!我是为了你好!”
然后是一声闷响。
母亲的声音又响起,压着嗓音道:“他是林郎的亲骨肉——”
母亲又重复了几遍,恍若魔障。
后来,他高热退了,捡回一条命。
代价是筋脉皆毁,武功全废。
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没了,萧鸣珏心想。
母亲告诉他,是大长老误在他的饭食中放了她新制的蛊毒,致使他高热不退。
“琢之,姐姐也不是故意的。原谅她这一回好吗?”
“娘照着爹画的木屋图纸在后山建屋子,等建成了我们便搬进去。”那时母亲与他幼时记忆中一般温柔。父亲曾告诉他,母亲的病是心病,哪日她想通了,便会好的。
他以为,是他在生死线上走的这一趟,让母亲想通了,病好了。
他想,用一身武功换母亲病好,不算亏。
他们在后山住了快一年。
琢苗都没再发过病。
萧鸣珏已经接受了自己不能再习武的事实,开始学着医毒一道和养蛊之术。
他学东西一向快,不到一年便能将琢苗数十年的医毒知识学得七八成。
他与母亲过了一段平稳、安宁的日子。
现在回想起来,这段时日,不过是上天给他的藏着毒药的蜜糖。
那日,他兴冲冲地从山里回来,想给母亲看自己养大的蛊虫。
但一进屋,便见母亲坐在桌边,桌前摆着一个空瓶,瓶身沾着些许紫色。
他瞬间慌了。
母亲告诉过他,那紫色药瓶里是她研制的毒。
琢苗见萧鸣珏进来,微笑着冲着他挥挥手:“琢之,来娘这里。”
萧鸣珏还怀着一线期待,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呢。
“娘要走了,”琢苗平静道,“希望你能完成娘的遗愿。”
萧鸣珏颤抖着伸出手攥住琢苗的袖子,脑海一片空白。他想转身去找大长老来解毒,却被琢苗轻声喝止住。
“没用的,苗疆,无人能破我的毒术。”
“琢之,娘这一生,过得太累太累了,已经坚持不下去了,”琢苗伸出干枯的手握住萧鸣珏沾着泥土的手,轻声道,“琢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伤害我的族人,要带着我的族人走出深山,还要回大魏——”
琢苗唇边溢出血,她眼神渐渐涣散,但攥着萧鸣珏的手却愈发用力:“你是林郎的亲骨肉,一定,一定,要给林郎一个清白!”
干枯的手垂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