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按下不提。
三日过后,总督府一切妥当,皇上才带人前去“问询民情”,总督府“不知御驾亲临”,府中甚是节俭,侍奉皇上勤谨,对当地政务了如指掌,对答如流,皇上龙颜大悦。
席间推杯换盏,皇上“顺口”关怀道:“吴爱卿何故如此开怀?”
山东总督吴晋甫笑容更深,满脸春风:“臣膝下二子,都不成器,一直想有个女儿,可巧前几日收了个义女,了却一桩心愿,今日皇上亲临寒舍,可谓是双喜临门啊,臣如何不喜?”
可算是切入正题了,进忠在一边想着。余下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旨意是当天下到总督府的,皇上吩咐了李玉去传旨,说吴总督是他的肱股之臣,不能薄待了他家的小姐,给了嫔位,昭嫔。
嫔乃一宫主位,即便是总督家的女儿,这也高了,君不见,满洲镶黄旗、正二品侍郎永授之女舒嫔,初封才是贵人,那还有太后举荐的缘故。
可皇上还觉得给的低了。进忠为不是自己去传旨感觉十分遗憾,但李玉已有了靠山,进保看起来没那个心思,他还是有希望的,也就先放下心来了。
人的感情,实在不应该用时间长短来论深浅,这世上,有人一生相伴,白发如新,有人惊鸿一瞥,铭记终身。
弘历在看见吴泠的一刹那间,忘记了他发誓要执手一生的青梅竹马,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像雪一样清透脆弱的人,身材纤瘦,轻灵纯净,如水的眼眸中尽是难掩的哀愁,令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历来新人初次侍寝,都是由嬷嬷们伺候梳洗,再由太监抬去,这回倒是不同,皇上借口行宫不比宫里,不必死守着那些规矩,乘着轿辇亲自去了新人宫里。
殿内烛火摇曳,隔着纱帐便见佳人垂首独坐榻边,风姿绰约。弘历撩起纱帐放轻脚步走了进去,见她死死攥着衣袖,满脸拘谨惶恐不安,听见他来,紧张地行过了礼,声如蚊呐。
弘历连忙上前将人扶起,他从前总以为,女子落落大方、端华淑贵是美,小家碧玉、可爱娇俏也是美,从不曾想,原来真正的美人,就算是瑟缩哀愁、敏感柔弱,没有那份从容气度也可以美得如此惊心动魄、惹人怜爱。
捧心的西子也就是这样了吧。
他用尽平生温柔,生怕惊动佳人:“朕初次见你,你便是如此拘谨。”他扶着吴泠坐下,揽住了她的肩:“家里人待你不好吗?”这个家,说的是祝家。
若非时机不对,吴泠很想把自己的手拿回来,但碍于人设,她只能轻轻挣扎一下表达不安,然后安分下来,垂着头好像不敢看他。
此时她更多的是紧张和不自信,因为她自认并非口齿伶俐、随机应变的人,怕自己一时不察,说错了话,压力之下心颤肉跳,却不得不极力忍住斟酌着慢慢地说:
“回皇上,爹娘待嫔妾极好,只是嫔妾从此不能在他们身边侍奉左右,无法回报他们的养育之恩,又想着嫔妾的生身父母,他们的恩情嫔妾也无法回报,也怕宫里各位姐姐不喜欢嫔妾。”
话说得不及后宫妃嫔妥帖动人,好在要表达的意思都说出来了,吴泠一字一句回想着方才说话的话,想想觉得还能说得更好更婉转,不免自责心焦。
然而正是这份发自内心的忐忑,削弱了她面容中的冷色和疏离感,让她显得格外脆弱。
弘历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听得很揪心,尤其是无法回报生身父母的恩情那里,简直与他如出一辙,他们早早都失去了生身之母,小心翼翼地活在世上,吴泠还要更可怜一些,从未见过双亲,寄人篱下寝食难安,这么多年,她熬得该有多么辛苦。
他仿佛遇见了知音一般,爱怜更甚,揽住了她的肩膀:“你放心,这些都不难,朕会着人将他们迁入京中,安慰你骨肉分离之苦。往后有朕护着你,你大可不必如此惶恐。朕给你封号为‘昭’,就是许你前途光明,待过些时日,朕便封你为妃,有朕在,宫里也无人敢欺负了你去。”
吴泠怕多说多错,于是适时落泪,晶莹的泪珠在摇曳的烛光里闪着细碎温柔的光芒,弘历拿起一方手帕为她小心印去面颊上的泪珠,佳人长长卷翘的睫毛如蝶翅般微微颤动。
弘历心中一动,缓缓倾身吻在了那如玉的面容上。吴泠没有被弘历握住的那只手紧紧攥住床褥,极力隐忍着内心深处因为亲密接触而生出的抗拒和狠厉。
一夜春宵,弘历极尽温柔体贴,只是因为这个人,她在这世上孤立无援,柔若无依。
她只有他,只能依靠他而已。如果再失去了他,他不敢想象她在这吃人的后宫,应该怎样活下去。
他们两个因为有着相似的身世,而比别人多了一份亲近。弘历想着自己年幼时过得那样小心翼翼,处处看人脸色,便很不愿意那一切在吴泠身上重现。
他已经贵为九五之尊,难道连保护一个小小女子的力量都没有吗?
清晨弘历前去处理政务之前,握了她的手,细细安慰,见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