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观月拿出《宋刑统》和契书,要吓住佃户李运海。
这时的小民,通常怕见官,见她拿着律书侃侃而谈,一幅要闹大的样子,他们自然怕了,便要求饶。
不等他们说完,呼喇喇冲进三五个团练、壮丁之流,后头跟着村中百姓看热闹,指指点点咕咕哝哝:“那个身长面白无须的,就是李运海。官爷们抓他做甚?他犯了什么案子?”
李家兄弟还道是顾观月早报了官,连李二伯也说:“小娘子既找我说合,怎又报官。”
顾观月忙道:“这不是我平日行事的做派,并不是我。二伯还是听听官爷们怎么说。”
却见人后面转出一个汉子,穿着一件茶色襕衫,系着宽宽的同色刺绣腰带,佩戴蜜合色幞头,国字脸面,身量昂藏,他不动声色扫一眼屋内诸人,在顾观月面上多停了一瞬,背着手问道:“哪个是李运海,现有人告你私杀耕牛,快去与我见官。”
李二伯认得是本乡的户长,名叫吴恒的,于是唱了个喏问:“吴爷请了,这是怎么回事,可说给我们听听?”
吴恒敬他是有名的村老,日常收税纳丁等事多亏他们搭手帮忙,也行礼回道:“李老爹,我今已抓着郑屠宰杀耕牛,送了他见官,他吃不住打,供了牌坊村李运海是个主犯,支使他人偷牛、杀牛,俱做成卤食卖与了周围乡亲。老爹且莫掺和。”
吓得李二伯缩在一旁,几个癞子也不敢啧声了,众壮丁见人指认,便上前扭了李运海向外去,门上围着的村人又忽喇喇跟着散了。
这边李运海被抓走,李二伯缓了缓神说:“运河且听我一句劝,运海与顾家有契,她家是良田,你不经上报种不得苗木,现摆着这么个现成的不是,藏都藏不住,可不敢逼她们孤儿寡妇去报官。依我说,倒是如常缴了租,再把地退了吧。不然宰杀耕牛、乱用耕地,这是罪上加罪。”
李运河只得代他兄弟退了租,苗木也作价折给了顾观月,使她不要继续纠缠,他这里寻法救人去了。
顾观月隔天又去了一趟宝应县,转托李蔚,报备了因她家无男丁耕种,十五亩良田均可改种苗木,终于揭过此事。
东嫂子因亲历了此事兴奋不已,天天与人凑在一起说话,说的都是顾家小娘子如何了得,巧借律条吓退李运海,顾家时鸣丫头如何了得,举手劈倒金大龙等事。
不几天,村里谣言又变了,有的说顾家小娘子心思狠辣,勾着户长治了李运海;有的说顾家母女手段了得,刚与县里李蔚家断了亲,又傍上个吴恒,还搓弄着李二伯替她们出头。
十个里有八个说的都不算好话。
顾观月对这些自然不理会,她对上这些癞子,必然要传出个厉害的名声,有这个名声,也省得再有人想捏软柿子。
她在想的,还是那日之事,户长怎么来得这般巧?
一个乡里两三个户长,管的是十里八村税赋、壮丁、政令等事,这宰杀耕牛的事他自然也能管,只是一下管到李运海身上,也过巧了。
虽然他那日说的是先抓了郑屠,因他首告来抓共犯,那郑屠又是何时抓的呢?怎么瞒得密不透风?且那日吴户长看她的神色,略有些深意。
怨不得她这么想,这两件事原就是一件事。
那带人来的户长吴恒,正是城里鱼头巷中与凤霞私会之人。凤霞那日要他想个法子,指一事将李家兄弟拿办了。
他倒是守诺,随意一想就有了主意,只是没料到顾娘子本人也已盘算妥当,他就算不去,她也料理得清,他暗赞顾观月了得,又寻思凤霞倒是会看人。
等这里事了,他仍仗着出了力替凤霞办事去邀功,凤霞也说他办得妥当,密密稠稠地谢了他。其间细节不好赘述。
顾观月自己想了半天,这事儿她本没想闹大,县里李蔚不知情,李二伯也不是个能说动酷吏的人,就疑心此事与凤霞有关,叫了时鸣来吩咐:“你去南头金家与凤霞姐姐约一约,后日我请她西边山上登高赏花去。她若没空,你就说‘我家娘子说了,要谢过吴爷那日之恩,只问您来不来’。”
时鸣听命去了,这样一讲,凤霞听了笑道:“你家娘子已悟着了。她若不怕与我交往人家讲闲话,就再会一会又怎样。好孩子,你回去告诉她,我必赴约的。”
第三日上午,两人果然在西山相会。
这西山上也有个小寺,叫做空杏寺,只一个大殿四个配殿,破败陈旧,只供周围两三个村子的人朝拜。
凤霞很有兴致,拉着顾观月进殿拜了,又捧了签筒来掷签子。
只见她先虔心祷告了一番,掷出一支签来,便捡起来去换签文。解签的老和尚替她找出签文来,问她是否需要解签,只需再加十个钱,凤霞笑道:“我们自己识得字,并不用解。”
去细看那签文时,见上面写着“第四签,玉莲会十朋。中中。诗曰菱花镜破复重圆,女再求夫男再婚,自此门闾重改换,更添福棱与儿孙。”
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