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奴比她只大一岁,却已经比她高出这么多。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十岁前,封奴那套抓鱼摸鸟的本事是教给郑鸾的。后来有了避嫌,才见面少了。
好笑的是,李氏拿她的首饰衣裳当了换钱,封奴又问他娘要钱给郑鸾买书看。
这样算来,这钱有一多半,还是回到了郑鸾这里。
“可惜那些书不能带走。往后,你寻个机会,把它们卖了吧,在我屋里放着也是生尘生虫。”她道。
封奴的唇动了动,黑眸中是不可对外人言的隐秘热切和不舍。
可惜郑鸾看不懂。
“你放心,等着我。”半晌,他憋到脸红,才憋出这么一句。
李氏终于忍不住,趋步出来,一手搂着阿苽啊,一手使劲推着封奴,嘴里道:“小郎君,外头冷,切莫着了凉,咱们回去吃杯热茶,啊……”
阿苽一路被挟着走,不住地回头,看着郑鸾的眼神像被丢弃的小兽。
喊着“阿姊”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封奴暗自下定决心,最后向她深深望了一眼,终于不再流连,大步离去。
郑鸾回到车里,身上有些发冷,裹紧了狐裘,靠在角落,忍不住挑帘回看,正见最后一人消失在门里,随即那角门终被阖上,阻断了她的视线。
想到即将远行,去到离此百里的陌生田庄,前路遥遥,不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郑鸾生出了一些惶恐,又缩了缩身子,仿佛这样能给自己汲取一些力量。
圣人云,君子不忧不惧。
圣人又云,君子之道有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可是她此时既忧且惧且惑,在孤独的前行里踽踽无依。
“我终究不是一个君子,只是一个也许做了错事被罚的女郎。”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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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肆辛不知道自己到底倒了什么霉,见鬼了还是怎么,上一刻还在东宫吃枣,一不小心被噎住,昏迷后再醒来,就到了这破地方。
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张老旧的绣床边,
这床有多旧呢?
也许它曾经崭新过,上了油量的朱漆,但如今无论立柱还是床格,朱漆都已剥落,漆色也黯淡得几乎泛黑,还沾着不知是泥是油的脏污斑驳。床上的褥和衾也不遑多让,都是些老旧的、打着补丁的布面,偶尔有针脚不密处,露出几股或面或絮的掺杂物来。
哪怕是冷宫或宫人们的居所,也不会用这种有伤国体颜面的寝具。
有破床,自然有破桌、破帘、破案、破椅。
实则这些摆设在平常人看来,并没有那么差,只是姬肆辛见惯了珠宝金玉的华美殿堂,霎时间让他看这间哪儿都灰扑扑的屋子,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难道他昏迷期间,局势发生了变动?
他被幽禁在犯人居所了?
“诲恩!”他唤道。
无人应答,无论屋内外,俱是一片寂静。
姬肆辛皱眉。
“诲明!”他又喊了一声,抬脚往外而去。
再走几步,就是陋室门口。到处一片灰蒙蒙的,似乎天还没大亮。
往常这个时候,太师、太傅和太保已经在文华殿考校他的课业了。若有一日,诲恩和诲明胆敢忘记时辰,误了读书的点,当下便会被杖责降级,此后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出事了。
短短几步间,姬肆辛脑中已闪过数个念头。
他是一国少主,御驾之下,镇守四方,无论发生何事,都得稳如泰山。
哪怕诡谲如同此刻,只要他不乱,仰赖他鼻息的人,阵脚就不会乱。
压下复杂的神思,双手按定在简陋的门栓上。
正当在要开门的那一刹那,一股大力袭遍全身,使他犹如被吸入漩涡的一叶小舟,天旋地转间,再一睁眼,悚然惊觉自己复又站在了那张床前。
这是什么乱力怪神之事!
一种与往日迥异的轻盈感充斥全身。姬肆辛来不及惊恐,骤然发现自己竟身轻如燕,随心所指,可飞向屋中任何一个角落。
“呵……”他吁了口气,原来是梦。
心念一动,再要去开那道门——这次姬肆辛飘着去。
下一瞬,他再次被莫名其妙卷回去。
不过这一次他已经淡定得多,毕竟这只是梦嘛。
他左手拍着右手,“倒是个逼真的梦。醒了吧!”
人没怎么,忽然眼睛花了一下。
不,不是眼睛发花,是棉衾动了一下。
不知是伺候的奴仆惫懒还是忘了,那衾褥并未不叠好,厚而乱地皱成一团,活像里头猫了个人似的。
……嗯?
他眼睁睁看着它又蠕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