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园错愕,却见徐明德朝前踱了两步,目光灼灼,“镇国公权势煊赫,难免让人畏惧。嫂嫂放心,明德陪嫂嫂走一遭,若事有不协,也全由明德承担。嫂嫂毕竟是官眷,为夫君奔走,也是人之常情,镇国公即便不豫,应当也不会太过为难嫂嫂。”
徐明德一派大义凛然,端的是兄弟情深,哪怕是镇国公府都敢闯。这可把老夫人唬了一大跳,连连说使不得。
“你这孩子!大人说话,你瞎凑什么热闹?”老夫人心疼地给小儿子使眼色,又对叶满园道:“二郎小呢,身上也没功名,国公府高门大院的,他去了只有叫人拿捏的份儿。到时候一个没救出来,又折进去一个,咱们徐家还要不要活了?儿媳啊,他就是少年人心性,你多担待,千万别当真......”
老夫人这人脾气坏,今夜又被吓怕了,心焦的时候说话更不过脑子,直不隆冬全不加掩饰,说到这份儿上,叶满园是彻底心凉了。老夫人要将她推出去,挑在刀尖儿上,这也罢了,偏她一边还护着小儿子,一点风浪都不愿叫他受。他徐明德不该涉险,她呢,就活该去冲锋陷阵么?身为儿媳,婆母一丝一毫都未将她当人看,她原还安慰自己能以诚动人,日久见人心,这会儿看,真是个笑话。
叶满园满心凄凉,垂眼不言语。徐明德依旧是那笃定的语气,接过了话头,“母亲,此事交给我同嫂嫂,您就别再操心了。大哥是咱们徐家的顶梁柱,我同嫂嫂定会尽力为大哥周全。”
老夫人心里一万个不愿意,长子生死未卜,哪舍得再让幼子去冒险?颠来倒去地念着徐明德的安危,可拗不过他坚持,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叹息。
“说到底,还是咱们徐家没本事,没门路,亲家老爷不当咱们是正经亲戚,不愿出力,怨得了谁?”老夫人这话,仿佛在自嘲,却明晃晃都是伤人的尖酸,说罢看了眼叶满园,摇摇头站起身来,冷笑着走远了,“既瞧不起人,当初硬要将闺女嫁过来算什么?啧,足见这家人根本没将这闺女当回事儿。什么官宦贵女?丧家犬罢了......”
老夫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可那奚落人的劲头半点不减,尽数落入叶满园耳内。心凉透了,痛都麻木,倒是立在她身后的青泗,冷眼旁观一晚上,憋了一肚子气,含恨盯着老夫人远去的方向,愤然回身时发泄似地一甩胳膊,生生带翻了案上香炉。
叮零桄榔的巨响,炉灰洒了一地,浮起青白烟雾,直往人咽喉里呛。叶满园抬臂障面,咳嗽了两声,倒将通红双眼掩饰了过去,放下衣袖时已经镇静下来。
她审慎地望向徐明德,“小叔今日,似乎格外积极。”
“亲兄弟出了事,明德岂会不上心?”
徐明德嘴上这么说,态度浑不似那回事。叶满园嫁入徐家仨月有余,有些话虽未问出口,也能瞧出来,止善同徐明德两兄弟其实感情平平。止善是个厚道人,对唯一的弟弟,自然不会撇下该尽的责任,也会请她多担待,可再多的情意,便没有了。
大约还是因为年岁差太多。老太爷谢世的时候,止善已及弱冠,要担起门楣重任,而徐明德呢,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素来叫老夫人溺爱惯了,世事不知,心思似乎也一向不在正道儿上。兄弟两人心性迥异,志向也不在一处,一来二去,情分便淡了。
所以尽管今夜徐明德一嘴的漂亮话,叶满园总心存疑虑。可再如何,也不至于要落井下石吧,亲兄弟间只是不亲近,却没有仇怨。所以那份疑虑,到底还是摁下了。
叶满园顿了顿说:“小叔方才称,要与我同去谒见镇国公......”
“不错,明德自然要陪嫂嫂同去。”徐明德的语气似乎有些急迫,“嫂嫂何时准备动身?若依明德的意思,不如立刻就办。一来事不宜迟,多耽搁一刻,大哥便多一份凶险。二来么,嫂嫂也知道,今日是裴大人生辰,趁着好日子,裴大人或许心情不错,一时垂怜,肯为徐家指点迷津,也未可知。”
叶满园的视线慢慢从徐明德脸上移开,斟酌半晌,还是应下,“小叔所言不无道理,那便去走一遭吧,只是能不能见着国公大人的面,实在看造化。”
徐明德前脚先往门上去,叶满园安排人套车,又备好礼,方往内室去更衣。
青泗还惦记着老夫人的嘴脸,犹不解气,“夫人,您总算看清了吧!老夫人那样的人,根本没将您放在眼中,往后您得多顾着自己,别再一味扑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我心中有数。”提起婆母,叶满园凄凉一笑,“你也知道,我娘亲生我时难产殁了,起先爹爹待我尚好,后来有了继母......唉,不提也罢。就因亲缘上有缺憾,嫁到别家门子里,有意无意便存了些指望,一味想着我真心待人,总有一日能叫人也真心待我,谁知......”
哽咽了瞬,语气却坚定下来,“你放心,眼下我看清了,有些人的心早就长坏了,要向他们讨恩情,不值当。往后面子上能过得去就行,再欺到我头上,饶她是谁,我也不能再忍让。”